“还要朕再说一遍吗?”小皇帝再开口,语调比这夜风还要冷上三分。
跪在地上的侍卫禁不住陡然一颤。
“深夜见驾,奴才惶恐,还望皇上恕罪。”其中一人率先开口回答,随后起身上前,俯身抬手道:“皇上请随我来。”
闻言,言浔点点头,徐步走入塔中。
身后侍卫一起挺起身来,一并看向那个引路的侍卫。
只见那人回身扬了扬头。
登时便有人会意,立刻起身遁走,朝着长公主的宿处跑去。
言浔并未发现,自顾自的向前行去。俄顷,身后侍卫跟上前来。
二人入塔,言浔被侍卫引着向塔上走,目之所及皆是风家军的侍卫,真可谓是戒备森严。
所有侍卫见了自己都会俯身跪地叩首尊称,“皇上。”但言浔知道,这里的一兵一卒都不会受自己驱使,他们都是言沐清的人。
提步上塔,一层一层的走。行到一半时,便听见了周五常的声音,此刻那人仍是嘶力竭的呼喊,似发了疯一般,一声接一声的喊,“我是来救驾的!我要面见皇上!我真的是来救驾的……”
听着声音,言浔略有失神。
“皇上,林将与被关押在塔顶。”身后侍卫适时的提醒。
小皇帝这才醒过神来,转目看了侍卫一眼,顿了顿,又继续向上走去。
转眼间已来至塔顶,言浔在楼梯口站定了身。放眼望去,只见身前不过十步之遥的距离,有一个巨大的铁笼,笼中所困的正是林将与。
眼下见那人背靠铁笼,阖目静坐,听到脚步声后骤然抬眸,墨瞳一闪警觉,锐利尽显。
林将与眸间封寒,笔直的射向前方,不想那道戾狠精光在触及到言浔的瞬间竟顷刻尽散。
以笼作隔,二人对视,目光交错间,见墨瞳化冰,取而代之的是惊喜,欢雀。此一刻,那双眸子里盛着暖,带着柔,就这样一瞬不瞬的望着言浔。仿佛只要见到了她,今夜所受的一切的苦难屈辱都会悄然散去。
眼下看守林将与的侍卫也都在偷懒昏睡,身后领路的侍卫刻意的咳了一声,终是将那些人自睡梦中唤醒。
睡眼惺忪的一同朝楼梯口看来,一见来者是言浔,众人皆是一惊,忙不迭爬起身来叩首,齐呼陛下。
言浔并未应答,目光自始至终落在笼前。顿了顿,提步走近。
与此同时笼内,墨瞳定定,一路紧随着那道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林将与身形未动,强忍住激动欣喜,努力佯装着平静。而此刻,他眼睛里分明闪着星星。
言浔来至笼前站定,羽睫轻垂,落在那把玄铁铸造的笼锁之上,下一瞬,“打开。”
侍卫顺着言浔的目光看向笼锁,停顿半晌,却不动。
身后侍卫抿了抿唇,提醒说,“皇上,他可是要犯。这门……”
“朕说打开。”
“可是……长公主有命在先……”
“打开。”这一声似有温怒。
侍卫一听,也不敢在多言,紧忙示意看守开门。
看守更是不敢怠慢,立即抽了钥匙上前开锁。
林将与看着言浔,不觉间,思绪千拉万扯,将他带回到不久前的梦萦城门外……
随着一声令下,一众将士原本都已经准备好了打道回府,可还没等走出两步远,下令之人忽然勒缰道:“可是……若是我猜错了呢?”
林将与自言自语的问。
身旁秉柊闻言,眉心一拧,并未开口接话,只是抿紧了唇线。
“不行,还是要去看看的。”
“可是公子!若你没猜错呢?”方才秉柊虽不言语,可一听到林将与要去万寿寺,当场就急了,忙开口阻止道:“若你没猜错,我们这么一去,可就真是中计了。等到时候,咱们这么多兄弟不就都要白白送命了嘛!”
耳畔听着秉柊的劝说,林将与回身看向身后将士,“放心,我不会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那。那公子要如何做?”
转目看向秉柊,林将与神色如水,淡淡道:“我自己去。”
……
只听“咔嚓!”一声,是笼锁被打开的声音。
思绪回转,抬眸时言浔以走入笼中,来至自己身前站定。
小皇帝俯身蹲下,二人平视,相顾无言。
静静的看着林将与,看着那人凄凌散乱的发,满是污糟的袍,以及颊上的淤青伤痕。小皇帝忽而抬手,欲抚对方的脸颊。
林将与虽是见到了言浔欢心不已,但他还很清醒,他清醒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二人又是什么身份。忙别过脸去,佯怒着低吼,“别碰我!”
抬起的手僵停在了半空中,言浔看着他,明眸一闪莹光,似是又要哭了。
林将与看着实在是心疼,原本是想提醒言浔眼下这里全都是言沐清的人,让她不要与自己有过多的接触,以防暴露。可谁曾想不等他开口,肩头忽感一沉,是被言浔一把按住了。
感受着肩上的重压,林将与猛然一震。他很震惊,因为肩上那股劲力此刻已将自己死死的抵在铁笼上。
他不知道言浔要做什么,其实不仅是他,就连在场的那些侍卫都被小皇帝此举弄得是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
在一片惊色之中,言浔袖间闪出的一道银光给了所有人答案。
匕首出袖,恍然入眼,没有半分迟疑,刀尖直指胸膛。
快!太快了!猝不及防。
狠!太狠了!一刀见血。
林将与就这样不躲不闪的挨了言浔一刀。
“呃――”
可那一声本该响彻冥缘塔的尖叫还是被滞涩在了喉间,最后淹没在了无尽的错愕之中。
林将与半张着嘴,神色痛苦万分,他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人,墨瞳之中星光暗淡一片。
此刻再看言浔,一夕之间,小皇帝神色骤变。一双眸子赤红如血,唇际微勾似笑非笑,面上挂起一抹得意。
二人还在对视,言浔手中力道不减,紧接着倾身上前,覆在林将与耳边。与之前缱绻时一般模样,轻轻道:“林将与,去死吧,朕亲自送你上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柄尖刀又向内刺了半寸。
“言……”一把按住言浔持刀的手臂,本能的想呼出那个名字,可胸前的痛却逼得林将与发不出一丝声来。
一瞬间,只感天旋地转,林将与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贴鬓厮磨,覆耳轻语,这不就是自己日日夜夜等啊,盼啊,心心念念的场景嘛。可为何……会是这样?
――
言沐清一行人疾步朝着冥缘塔赶来,未等去到塔前便被迎面跑来的侍卫给截了路。侍卫禀报,“长公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言沐清闻言停步,当即端起架子来,目光冷冷,沉声开口。“说。”
“皇上,皇上被相国给挟持了。”
“什么?”侍卫话一出口,言沐清愣了一下。她生怕是自己听错了,紧忙又问,“你,你说什么?讲清楚。”
“回长公主的话,皇上欲杀相国未成,反被相国所挟。眼下皇上性命堪忧,情况危急万分。”侍卫见言沐清锁紧了眉头,一副万分不解的模样便立刻将前因后果讲清,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话一出口,言沐清更加错愕,推开身旁搀扶的侍女,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侍卫的衣领,厉声再问:“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要杀谁?”
方才有侍卫去宿处报信,说的是言浔独自一人去了冥缘塔,要见林将与。
言沐清料到言浔对林将与还有情,她本以为小皇帝此行是去上塔救人,于是乎当即便急急忙忙的赶来,为的就是不让言浔救成人。可如今,听侍卫这话的意思,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言浔上塔,欲杀林将与未成,结果还反被挟持了呢。
“长,长,长公主。我,我……”许是被言沐清怒气冲天的凶煞模样给吓到了,侍卫被拽着衣领周身颤抖,开口时结巴个不停,一时间竟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姑母。”身后有人唤了一声,紧接着见郗呈毓带了几个侍卫跑上前来,神色间也都是惊慌不已。
言沐清一见郗呈毓当即便敛怒收手。
侍卫恐极,忙俯身退到一旁。
郗呈毓慌里慌张的对言沐清说,“姑母,您听说了吗?方才皇上独自一人去冥缘塔见了林将与,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捅了林贼一刀。”
“此话当真?当真是皇上要杀林将与?”言沐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对呀!没错!千真万确!”郗呈毓连称了三遍是,生怕言沐清会不信,紧忙又言:“看守冥缘塔的侍卫亲口同我讲的。他还说,原本皇上那一刀都已经要了林贼半条命。可谁曾想,那狗贼一见自己性命不保,当场便发起狠来,按着皇上的手生生把刀从胸口拔了出来,最后还夺刀反攻,挟持了皇上。”
“怎么会这样?”如今的结果显然出乎了言沐清的意料,长公主惊慌失措,眼珠左右一转,似是醒过神来,登时便抬手大呼,“快!还不快去救驾!”
……
言沐清等人至冥缘塔前,远远的便看见林将与用匕首抵在言浔颈前,此时正缓缓向塔外走来。
一众侍卫手中操着长刀,却无一人敢上前半步。无可奈何,只得把林将与同言浔团团围住,又随着林将与的动作而慢慢挪身。
言沐清见此情形,定了定神,当即沉着道:“暗弩。”
身旁,郗呈毓闻言会意,立刻回身对侍卫低语,“让暗弩上房,看准时机,就……”说话间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多时,十五与一众内官宫女也跑了过来,看见言浔便哭天抢地的嚷,“皇上!”
望见十五,墨瞳微沉。林将与单手将言浔牢牢锁在身前,另一只手握紧匕首抵在小皇帝的颈上。胸口处再次传来了一阵剧痛,逼着他不得不将身子压下。垂眸时见刀锋鲜红,那是他的血,是在不久前,言浔亲手刺下的。
林将与不再走了,胸口伤处血流不止,疼得厉害。指尖微微有些发颤。也许是因为血流的太多了,意识开始变得昏沉。渐渐的,就连眸色都开始涣散失焦。
唇瓣血色尽失,此刻的林将与已是虚弱不堪。
一时撑不住身,见欣长的身影只往小皇帝背上倒。林将与强咬着牙,将言浔向怀中裹紧了些,半弯着身子用下颚抵在小人儿肩头作为支撑。
靠的太近了,只要吸一吸鼻子,就能嗅着小人儿身上的淡淡的香味,即熟悉、又好闻。不知不觉间,林将与竟会沉沦。这样的动作他做过成千上万次,仿佛本能一般,他会忍不住想去依偎。
但或许他忘了,此刻被自己困在怀中的,早已不是往昔亲密无间的爱人,而是想要将自己置之死地的绝情帝王。
奈何他已经卸下了心防,不管不顾的合身拥下。就这样,长睫垂垂,见林卿卿半阖着目,思绪渐渐抽离,却仍是一声声的念着,“阿澈……阿澈……”
怀中人面无表情的立在原地,对于那一声声的呼唤置若罔闻。言浔抬眸望向四周,下一瞬骤然抬手,猛力挣脱。
这一下倒是将意识昏沉的林将与生生搅醒,思绪回笼,见小人儿有意逃跑,大手当即发力又将其按回怀中。
“别动!”林将与厉声提醒。
言浔却像发了疯一般,拼死推搡挣扭。纤凛的身姿于怀中大幅度的上下摆动,逼得林将与不得不跟着俯下身去,又仰起身来。
伤口大动,疼痛钻心。顷刻间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林将与再次大喝,“别动!”紧接着又覆在言浔耳边,低声提醒说,“小心伤着你。”
话一出口,言浔垂眸,见林将与握刀的手已然自刀柄向前移了不少,此时正捏着刀刃。眼下他虽说仍是用匕首抵着自己,不过碰到脖颈的地方全是他的手背。至于自己,同刀锋根本就挨不上边。
言浔沉了口气,权当没看见。
随后又被林将与挟持着一路走向寺门,其间那人也昏过几次,不过每次都会被言浔不安的挣扭给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