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五年,二月二十九,难得的四年一遇的好日子。
这一日刚开朝,天启帝说了个有本奏,立即就有人站了出来,是屠扬一派的御史台官员:“陛下,箕陵城县令乔明渊投敌卖国、贪污受贿一案,五司到达箕陵城已有近二十天,不知陛下有何定论?”
“五司还未审理完结,朕能有什么定论?”天启帝一听这个开头就感到厌烦。
那官员道:“乔明渊虽小,却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多少官员都跟着他学坏了去,如此以往,陛下还怎么治理国家?”
“好了,此事不必再说。”天启帝心情特别不美,今日起来,他最爱的小皇子咳嗽了几声,陈皇后急得连早饭都没吃,他整个人都不耐烦。如今御史台一开口就是弹劾乔明渊,乔明渊其人,又是他格外看好的贤臣,他暴躁的情绪压都压不住:“到底如何等五司的奏章到了再说,真犯了罪,按照律法处置,五司自然会押解人上京,不劳张大人费心。再则,朕没什么大本事,跟先帝比起来一文不值,好歹也当了十五年皇帝了,要怎么治理国家,不用张大人来教!”
最后这一句是重话,吓得张御史不敢再开口,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皇帝心情不好,脸色难看,下面的大臣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嘛,都闭嘴了。
当然,也有不怕天启帝摆脸色的。
谈敬掌管着兵部,职责所在,如今大盛的东南西北都在打仗,都需要钱,尤其是北方北鞍关告急,这事儿拖一天边关就危急一天,哪怕帝王不高兴,他都得硬着头皮站出来。
“陛下,北鞍关将领夏冬林又再送了八百里加急奏疏,恳请陛下增派兵马、拨些军饷,羌吾步步紧逼,是战是和还请陛下造作决断!”
又是这茬!
天启帝头皮都麻了,心里直骂娘。
说实话,他想打,特别想打。先帝手里一直没解决羌吾人,到了他跟前,这些外敌又骚扰了十五年,不可谓不烦心。天启帝是个有宏图大略的帝王,他想干一些先帝干不成的事情,自然是盼着他在位的时候能够驱除羌吾,要真的能干成这件大事,那对大盛的百姓来说就是奇功一件。
贤明的君主,并不想将女人送去和亲,用女人的牺牲来换取一时的平安。
治标不治本啊!
可是打拿什么来打?国库空空如也,说出去都怕附属国们笑话,堂堂大盛帝国,他富甲天下的君王想修自己的寝宫都没钱呢!
天启帝的脸沉了下来,跟往常一样,他不吭声,等着底下的人冒出来开始吵翻天。历来主战主和的两派都是话多,他坐在上面只要听,不发一言就好。哪怕他作为一个君王,没钱啊,腰板不硬,说话没底气,只能听这些朝臣们啰里啰嗦。
众臣们也不负他所望,立即跟鞭炮一样一点就炸。
噼里啪啦的一片吵闹,天启帝听得脑袋瓜子都大了,还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就在这时,德安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天启帝眼尖,瞅见禁军在外招手,定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他坐直了一些身体,打算养养力气,实在不行就跟这些大臣们也好好讨论一下。
吵架啊,那是力气活!
德安出去了一下,不多时回来,附耳轻声说:“陛下,卫太师来了,在殿外!”
“宣——”
听说卫太师来了,天启帝立即坐正了身体,眸子里全是喜色。
先帝曾经最为仰仗的大臣,经过当年登闻鼓的事件复出,如今也是天启帝仰仗的大臣了。卫太师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必定是惊动朝堂的大事。
比如当年乔明渊敲响登闻鼓,敲出科举舞弊案。
比如后来慕青易蒙冤平反,敲出无数贪官污吏。
还有前年的印子钱大案,河西水患贪污案,陇江贩卖人口案……这随便哪一件拎出来,都能让大盛为之抖一抖,换来的当然也是帝王最希望看到的清明。
天启帝对卫太师的欢迎,那真是说不出来的。满朝上下都有眼力见呢,他们上朝需得天不亮起来,在皇宫入厕不方便,连水都不敢喝一口。卫太师跟他们不一样,卫太师想来就来,哪怕快散朝了才来都没关系,说完话,卫太师想走就走,皇帝还得笑着相送。每一次卫太师来上朝,训皇帝就跟训自己的儿子一样,没瞅见皇帝大气都不敢出?
一见天启帝坐得端端正正,得,群臣立即整理衣冠,齐刷刷看向了殿门口。
果然,卫太师的身影出现在那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满头银发,脸上的褶皱越发的多、越发的深了,不过卫太师精神很好,走路带风,手里拎着他的勤龙杖,步履坚定的直奔他的位置而去。一品太师,当为群臣之首,他走到文官第一位,站在那儿的太子赵秉凰忙躬身作揖,唤了一句:“太师!”
赵秉凰回到京城认祖归宗,得天启帝封为太子之后,因为皇帝也是卫太师的学生,他作为儿子的总不能越过了老子,跟老子平起平坐,只能退了一步,唤一句太师。
天启帝是太师的弟子,太子也是,按照伦理来说,太子自动降成了卫轻轩的徒孙了。
也因为这个,身份上,没来由的,太子比乔明渊矮了一辈了。
满朝文武跟前,皇帝都要让老太师三分,更何况他这个新晋太子。
卫轻轩点了点头,站在了赵秉凰原本站的位置上。赵秉凰这时候站在他身后也不合适,好在他是储君,在龙椅左下有他的位置,故而拱了拱手,站到了他原本的位置上去。宣王、昭王站的是文官武官们的前排,并不重要,都跟着行了个礼,暗暗在想太师这一次又是为何而来。
人群中,站在第二排的谢允抬起眼,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在他后面好多个位置的角落里,沈秋池眼中也有些轻快。他前面几个位置的地方站着丁宝林,丁宝林还不知情,脸上露出几分紧张之色。
大家都好奇着,卫轻轩也不含糊,行了个礼,便问:“陛下,北鞍关战事如何?是战是和,诸位可有定论了?”
“还未有定论。”天启帝道。
卫轻轩问:“为何?”
“若战,大盛国库空虚;若和,势必要割地赔款、选公主和亲,朕的公主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天启帝说。
卫轻轩道:“皇宫里没有适龄的公主,宗室里也没有吗?宗室里没有,各位大臣家中的女眷挑一个德才兼备的出来,陛下封为公主,嫁到羌吾去不就完了吗?”
一听他说的话,群臣皆是一呆。
主和的那一派当即大喜,还以为太师是支持他们的,当即就附和了起来。
卫轻轩的眼扫过内阁,落在高元潼身上:“我大盛总共就剩那么一两个王爷,家中女儿要么出嫁,要么就还小,我倒是听说高阁老家的孙女儿才貌双全,在京城颇有盛誉。你家大孙女高娴静是闻名京城的才女,二孙女高娴梦也颇有才名,三孙女高娴雅也不输于两个姐姐,还有高家四小姐,都是京城女子闺秀中的翘楚。陛下若要封公主,可以先考虑高阁老家的几个孙女儿,高阁老爱国,想来不会推辞。能为我大盛和羌吾谋平安,是高阁老和高家孙小姐的荣幸啊!”
高元潼的脸肉眼可见的白了白,僵住了。
没错,高元潼就是主和派里的第一人!
他是想主和,想用和亲换来几十年平安,而几十年后,他年老退居朝廷,那时候有政绩有功德,别的他不管,总能保得住他的一世英名。
一旦打起仗来,别的不说,主管兵部的谈敬就能骑到他的头上去!
而这个是高元潼无法忍受的。
谈敬跟高元潼争论了一个多月了,从未想到这一点,当然,想到了也不敢像卫太师这样直接了断的说出来,听了卫轻轩的话,他只觉得大快人心:“不错,高阁老家的孙女儿们的确都非常贤淑,可堪肩负两国邦交,高阁老,你觉得呢?”
“陛下,太师,臣是有三个孙女儿,不过她们三个一为宣王侧妃,一为屠圭之妻,剩下一个新丧守寡,不适合做公主和亲,恐坏了两国邦交的规矩。”高元潼忙道。
因高娴静长相酷似高元潼的亡妻,高元潼素来很宠长孙女,原本他指望将孙女嫁给未来的储君,可高娴静当初对乔明渊十分痴恋,为了成全孙女的爱情,高元潼改变了想法,刻意培养下,高家的几个孙女儿都受了很好的教育。二孙女嫁给了高元潼看好的宣王为侧妃,三孙女嫁给了屠扬的长孙屠圭。不过天启帝火速立了储君,出乎高元潼的意料,但他老谋深算,并不怎么灰心,高家其实还有四孙女,不过老四年纪还小,高元潼打算再教几年就塞给太子做侧妃呢。
倒是他最疼爱的大孙女,想着大孙女要爱情,没了乔明渊,后来他又给寻觅了一个看好的青年才俊,将高娴静嫁了过去。
可惜高娴静命不好,才嫁过去两年,丈夫就病故了,她膝下无子,在婆家处境尴尬,高元潼将人接了回来,如今正在重新议亲。
千算万算,高元潼可从未算过要将孙女儿送去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