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深深地折磨着他的心,可再多的自责也于事无补,李雩转而眼睛通红地怒视着包源海,大吼道:“是你,全是你!你说,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包源海看着这张俊美异常,却被痛苦深深折磨的脸,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放心,她降生在一个好人家,她这一世会过得很好。”
“她现在在哪里?你说,你快告诉我!”李雩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包源海用力地摇着。
包源海同情却坚定地说:“这是天机,对不起我不能说。”
“你骗我!你故意瞒着我,你早就看我不顺眼,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李雩完全不讲道理了。
包源海也怒了,骂道:“桑思齐,你装什么糊涂?全国倒数十名的贫困县,一年当中北俱芦洲的蛮子洗劫至少十五次,这样的地方你连国家的赈灾款也忍心吞了,还抽四成的税,老百姓都卖儿卖女了,你却用贪来的钱往上爬!
当了吏部侍郎后,只要有人送钱你就敢给官,不在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们的钱是要成倍地从老百姓那里搜刮回来的!他们的罪到头来都必须算在你的账上!
你只为你自己科举成绩被篡改,没有一步登天,就忿忿不平,人家的冤屈呢?你心机用尽,最后报复了谁?”
李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蠕动了几下,想为自己辩解却理屈词穷。
包源海念在他成神后的作为,于心不忍,口气软了下来:“你好歹在长兴县做了三年好官,加上抚养大了一个孤女,总算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自己的罪,想得也太美了!想想小全吧,因为萱萱替你赎罪,你比他过得好多了。你要是再昏头昏脑胡来,萱萱的付出就白费了呀!你以为世上还有谁会帮你收拾烂摊子,谁会愿意无声无息地替你受苦受难?”
李雩原想硬闯地府兴师问罪,结果自己才是始做俑者,他的心碎成一片一片,他情愿理直气壮地与敌人大战而死,也不要良心的煎熬。
“不,我不是桑思齐,我不是桑思齐,我不是……”李雩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那个全身黑气,邪恶的桑思齐就在他的身体里,那些喜怒哀乐清晰得宛如昨天,这一切又怎么能轻易抹杀?
“今日生譬如昨日死,你是不是桑思齐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从今以后都是李雩,是刘家村的雩爷就行了。萱萱……她是心甘情愿的……她因为你受了苦,这一世也因为你而享福……你不必太过伤心。”
包源海的话李雩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双眼失神,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不止,哭得涕泪横流,苦苦哀求道:“求您行行好,告诉我她的下落吧!我保证什么也不做,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行!”
李雩这一世就是个小叫花子,但就算是要冻死饿死了,也不求人,狂妄与傲气深入了骨髓,他就不是一个肯低头的人。桑思齐更是狂到了极点,他也的确有狂的资本。而现在,他匍匐于判官包源海的脚下,只为问一个下落。
见识过妖的厉害,经历了两次凌迟之刑的痛楚,连超越生死的上穷碧茫下黄泉昂然面对,现在的李雩也不再是过去的李雩,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两世为人的他自以为世上的苦不过如此,却不知道最伤最痛的是后悔,谁又能给他一杯忘情水?
从此以后,直至到他彻底洗刷掉身上的罪行,每到夜深人静这个痛就会啃噬着他的内心。
“我不能告诉你,就算你练成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行,除非……”包源海无法面对李雩热切的眼神,遗憾地摇了摇头,“除非你是城隍或天神才有权力看透别人的前世今生。”
李雩向侧一倒,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城隍除非是铸下了大错,根本不会换人的。药师爷三百年的修炼才成了天神,就算自己天赋禀异,从现在就开始学医行医,也至少得要等到三百年后才有可能。
三百年太漫长了!萱萱没有下落,天地虽大无论身在何方也只是三尺牢笼中的囚徒,那是长达三百年的囚刑!
“你只是地仙,这里的阴风到底对你有害,早点回去吧。”每一个初到地府见到三生石的鬼魂都会情绪失控,看来李雩已经接受现实不会再胡闹了。包源海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一回闯地府的不是妖魔鬼怪,免除了一场浩劫。
“请留步。”包源海的身后传来了李雩的声音。就连他的声音都跟以前不同了,听得出在强压着痛楚,沉稳威严,虽然礼貌客气却明显出自一个长期发号施令的人之口。
包源海回过头,只见李雩已经站了起来,他习惯性地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一个平常随意的小动作却透出优雅贵气,与那个小混混判若两人。包源海知道他不是那个小叫花子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不择手段的桑思齐。
“请帮我把平度县的孤魂野鬼全都找来吧。”李雩就像所有的上位者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分明他在仙界的级别远低于判官包源海,却气度雍容华贵得多。
包源海本就是白衣秀士,根本不在意这些,只是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
李雩目光如炬,马上解释道:“我要来为他们超度。”
包源海微微颔首,羽扇凌空一扇,几十个孤魂野鬼站在了三生石前的空地上。
李雩问道:“平度县的冤鬼只有这些吗?”
包源海苦笑一下说:“三十多年了,能够想通的早就走了,他们受的苦难最重……这些鬼到处飘泊,至少我辖下的全在这里了。”
那些鬼见到李雩仍是愤慨不已,包源海连忙安抚他们,并告知了李雩的好意。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但是非得要他们自己同意才行。
包源海虽然是神,身在地府却没有能力超度亡魂,他没有这个职权,因为地府的官员与鬼接触最多,这条法则避免了徇私枉法。
“你不要以为念叨几句就可以把以前做的恶一笔勾消了,我们不领你的情!”
“是,没那么容易!”
“你是神就了不起吗?我们不怕你!”
群鬼们不依不饶,他们的怨仇比天高,比海深,连带的对判官大人也怨上了。
上次暴揍了以后还以为李雩会变猪,没想到却成了神,而且判官大人轻易地就把他送回了阳间,这口怨气没有咽下仍然无法投胎转世。仇恨就是这样,伤得最深的往往不是别人,却是自己。
摇尾乞怜,磕头认错不是桑思齐的处世方式,既使犯下了滔天大罪。李雩面无表情地说道:“依各位看应该要怎么样才解恨呢?人死账烂,况且在下已经两世为人了。因为恨,你们已经错过了几十年美好的人生,难道你们除了恨我就没有别的事了吗?阴曹地府可不是神仙福地,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不会为了劝你们三天两头往这里跑,错过了这回你们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没料到反而被痛骂了一顿,群鬼心有不甘,但这痛骂也如同一盆冰水浇得他们清醒了一些,一阵的的咕咕后做人的渴望战胜了仇恨。李雩念完往生祈福咒,黑白无常便把他们带走了。
包源海看着孤零零屹立地三生石前的李雩叹道:“唉,明明是为他们好,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他们就会没完没了,又提出许多要求了。”李雩冷哼一声,“要我求他们,门儿都没有!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所谓厉鬼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报不了就放下,在阴间徘徊有什么用?这样没用的家伙,我为什么要讨他们的喜欢?”
包源海深深地失望,却又无法反驳。
李雩指着三生石问:“判官大人能否指点一下,为什么我的两世中间有十七年是空白的?”
“我当判官才十三年,根据惯例应该是在地府里游荡,等待投胎转世。”
“原来是这样。”李雩点了点头,又问,“这不是三生石吗?为什么只有两世,我在桑思齐以前呢?”
包源海眼睛睁得溜圆,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上次我明明见到了三世,按理说没有变……变那个……就应该自动显示更早以前才对。”
包源海要李雩双手按在三生石上,念动咒语,三生石上又浮现出字来。这次李雩看得清清楚楚,除了“桑思齐,字遐思,吴州人氏……李雩,吴州人氏……”这几个字以外就是完全看不懂的神秘符号。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是……”包源海连连摇头,自已否定着自己,却不说话出来。
三生石是不可能出错的,只记录了两世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那一世不是人。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妖?魔?甚至是天神?包源海也不知道,那是更高层次的天机了,不是他这个级别能够窥视的。
李雩知道看来这个问题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了,挥了挥手说:“我随便问问,是什么都无所谓了。我能够见一见小溪村因为泥石流死亡的村民吗?”
“这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我也略有耳闻。这是一件著名的悬案,他们全都凭空消失了,连魂魄也找不到。”
“看来香香要失望了。萱萱……”李雩的眼眶又红了,转过身去,“我娘亲说谢谢你。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不对这样对她,这件事没完,我李雩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包源海对着这个高大又落漠的背影心潮起伏,看来以前小瞧他了,他的身上有太多的迷团,连他这个判官也无法解释。
李雩手抚念珠,小蜜变成一支玉笛。李雩把玉笛横放在唇边,吹奏了一曲。曲调百转千回,如诉如泣,摧人泪下,响彻了整个地府,鬼魂听到,勾起各自的伤心往事,纷纷失声痛哭,到处弥漫着愁云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