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雩又来到了云梦泽以东三十里的大山里,坐在雪地上说干就干,唠起嗑来。
李雩先说了自己短暂而又可怜的十七年人生,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话锋一转,就跳过了阴曹地府,说到众望所归地成了神。
他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当然在说的过程中还不忘竭尽所能加油添醋地把自己给吹嘘一番,不了解的人听了还会以为他说的是一个纯洁无瑕的乖小孩,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把所有的故事都说完了也用不了一个时辰,李雩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可仍然只是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别提什么悠然谷了,连一只鸟都也没飞过。
妈的!说了这么久,竟然是唱独角戏,连一个听众也没有!李雩忍不住咒骂了几句,站了起来。
好吧,也许故事还说得太少了,再来一段新的!李雩又搜肠刮肚地把村子里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和听来的奇闻秩事讲了一遍。他说着说着自己都不知不觉手舞足蹈了,可一直到天黑还是没有一点儿反应。
李雩有些泄气,实在是再也没有新的故事可以说了,这个三色花要求还真高!有心想放弃,又实在是心有不甘。
天空中一团漆黑,连星星也没有一颗,只有雪地萤萤的白光。
李雩这才记起今天是春节啊!小紫和小苏还在云梦泽里,不知道这个春节他们是怎么过的,槐树精有没有为难她们。阖家团聚的日子应该和厚朴、紫苏一起过才对,这次到云梦泽也许有去无回了,更应该珍惜最后的团聚时光,为什么发了疯一样在雪地里独自一人白费口舌?
“啊——三色花你在哪里?今天是春节,你也该露个面呀!要老子一个人吹着冷风,太不够意思了……”
手腕上有了熟悉的感觉,李雩忙说:“呀,对不起,对不起小蜜!我不该忘了你,还有你在我的身边,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李雩说着把小蜜放到嘴边吻了一下,突然有一个情景在脑海里闪过,厚朴和紫苏唱歌跳舞,自己在伴奏。那个时候连冷面人彬郎也忍不住出来看,三色花也应该……也许……可能……
“小蜜,现在就看你的了!”想到了好主意,李雩心花怒放。
话音刚落小蜜就心意相通地变成了一根玉笛。李雩得意地想,厚朴和紫苏两个三百年生活在一起才能达到的程度,我和小蜜也能做到!
“嗯……先吹一支欢乐一点的曲子吧!”
李雩先吹了一首自己最喜欢的《神仙乐》:“世上只有神仙好,啦啦啦,好吃好喝少不了,啦啦啦,飞来飞去多逍遥……”
李雩心道好在有小蜜,不用曲谱,不用练习,只要吹一口气,有十根手指头就能当乐师,实在是太棒了!说起一口气,凡人的气又怎么能跟仙气相比呢?世界上最好的乐器也比不了小蜜啊!——只可惜一个听众也没有!——没有也有没有的好处!李雩飞到了半空中,这样笛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就更远,音响效果也更好了!
李雩渐渐地陶醉在自己的音乐之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刚当神那会儿兴高采烈的样子,紧接着又是被野猪追,和狐狸精斗智斗勇,甚至还有刘翠屏的柔情蜜意……
曲调象条河流,时而湍急,时而平缓,时而大江东去,时而小桥流水。李雩就像落到河流里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也分不清是自己在演奏,还是音乐引领了自己的思绪,只觉得成神以来的喜怒哀乐全在其中。
曲子在一个飘渺悠长的渐渐减弱的泛音中结束全曲,李雩觉得全身舒泰,仿佛被缚住很长时间的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隐约找到了吹奏这根小蜜变成的玉笛的诀窍。
音乐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语言,一样能表达人类的思想感情。现在有了乐器和技巧,再加上李雩的感情和心理活动,自然产生了最美妙的音乐。
李雩有了这个新发现,顿时变得兴致盎然。他试了又试,想起小虎子就吹出了一支充满童趣的曲子;想起春天,就如同春风拂面,鸟语花香,想到刘翠屏旋律就变得忧伤、凄凉、哀怨……
一连吹了很多支曲子,李雩仍然意犹未尽,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卯时三刻,马上就会天亮了,这正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刻。
李雩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厚朴和紫苏的情景,那时候自己想把他们当做是小孩子耍,而他们那时也的确只是被药师爷宠坏的小孩子。李雩想把那时的好笑的事情变成曲子吹给他们听,不知道那时候他们能不能听得懂?听懂了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曲子活泼跳跃,仿佛李雩在追着厚朴,吓唬要用火烧他;他们又做弄自己学写字……突然紫苏尖锐地说了一句:“还行,到底是探花!”
节奏被打乱,手指一颤奏出了几个不和谐音,在李雩的眼前出现了那些孤魂野鬼,他们咬着他打着他,还在鬼哭狼嚎。
“以前我们求你时,你放过我们了吗?”
“拼着我们不去投胎,再当十年鬼也要报了这个仇!”
“你这个黑心的县老爷!把我们害得好苦……”
“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们也认识你!”
李雩的全身都好痛,想要停下来,可是控制不了自己,那个全身黑烟的人仿佛又站在前方远处的雪地上……
李雩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摇摇晃晃地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李雩心道不好,那个妖怪又来了!离家这么远,还要变得比凡人更加虚弱,悔不该争强好胜独自前来……
丙辰年正月初三大雪
黄道吉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个轻脆的如同银铃般的声音。
李雩只道自己又产生了幻觉,真可恶!不是说神不会得病吗?为什么会象得了癫痫一样,突如其来地把人折磨个半死?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且似乎还准备着随时再来,它不知道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吗?
他竟然羡慕起那些看起来病怏怏的人,他们还可以哼哼叽叽的博取别人的同情,可自己这算什么?看起来生龙活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然倒地,比死还要难受。
别人没有权利说“比死还要难受”这句话,可是李雩死过一回,他有切身体会,这么说一点儿也不夸张。
李雩的眼睛有些睁不开,阳光太强烈了。他闭着眼摸了摸却感觉到了异样,手摸到的不是柔软温暖的锦被,而是草——带着露水的柔软的小草!李雩突然惊觉到自己不是在家里……可是……可是我不是在雪地上吗?
睁开眼后,李雩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到处是青翠欲滴的植物,有参天的大树,有攀沿而上的藤蔓,还有许多不知道名字的小草和野花,左侧大约五十步还有一个大瀑布和深潭,不时有啾啾的鸟鸣。这里不是寒冬腊月,而是春暖花开,难道……这里就是悠然谷吗?
“你醒了?”又是那个熟悉的女声。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你是不是三色花?”李雩迫不及待地问,自己都能听到声音兴奋得颤抖了。
李雩四下张望着,空空的山谷中没有一个人影。
“你出来吧!和我见个面……我还没有感谢你呢……我不是坏人,我……我……我是神,我是刘家村的李雩啊!我跟那些凡人不一样,我是不会害你的……我知道你喜欢热闹,其实……我也喜欢和人聊天,当了神以后就不能随便现身了,我也很无聊啊……我们说一会儿话吧……”
这些话里真真假假,可连哄带骗山谷里人家就是不上当,李雩霍地站了起来,越是不回答就越说明她就是三色花!小丫头,还反了你了!在雪地里拿你没办法,都进了悠然谷,还怕找不着吗?这个悠然谷才一亩三分地,找找就是了!
说干就干,李雩对每一寸土地都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不放过每一棵小草,每一片树叶,每一朵花。搜索的结果是这些花草都是普通的凡品,可它们都象是得了失忆症,忘记了季节。
李雩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知道这个悠然谷其实也是一个结界,那个瀑布后面就是出口,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手也能轻易地伸出去。李雩可没有那么傻,出去容易,想再进来就难了!
从中午一直找到了黄昏,还是没有找着,李雩却仍然斗志不减,反正自己的眼神好着呢,再找到天黑也不怕!
“唉!”又传来了阵轻轻的叹息声,“这又是何苦?”
李雩竖起耳朵,这是在东北角发出的声音。
李雩二话不说,直扑了过去,可是那里除了两三株大树和一块大青石,就只有一片三丈大小的草地,可以一目了然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李雩坐在大青石上垂头丧气,有一句什么话掠过他的脑海——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若是在平日里冒出这种突如其来文绉绉的词句,李雩还会很得意,觉得自己就是能无师自通不用学习的天才,可是现在真心讨厌这个句子啊,简直是自己骂自己了!
……看来,只有使出杀手锏了!
小蜜心领神会地又变成了玉笛,李雩决定这回吹一支情意绵绵的曲子,据说女孩子们都喜欢这一套把戏。
李雩这次吹笛子多留了几个心眼,一边吹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变化。他怀疑这个三色花不象一般的花花草草,也许她有脚能走动,更可能她变成了别的什么野花,不然没理由仔仔细细的找了十几遍还是找不到。
突然间,李雩发现了前面有树下有一点什么动静,在杂草丛中有几片叶子轻轻摇摆着。
一阵阵微风吹过,所有的小草都在摇曳,这并不稀奇,但唯独只有这一株草并不是随风而动,它是在随着节奏舞蹈!
李雩心中一阵狂喜,终于找到她了!不知不觉间音乐的节奏缓慢了下来,李雩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这株小草的枝叶也舞动得慢了下来,李雩慢慢地靠近……悄悄把玉笛收到左手……音乐停了下来……几片叶子凭空消失了!
李雩气得跺脚,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就让她溜掉了!再想吹支曲子把她引来可就难了!就算把她给引了来,可是还得同时吹笛子,人只有两只手,也就是说哪怕她来了也只有干瞪着眼瞧着!
“呜……小紫……小苏……我救不了你们了……呜……”李雩急得不顾形象放声大哭起来。
“喂,你不要哭了!你不是神吗?为什么你这个神还哭鼻子呀?”
“我……呜……我哭我的,不用你管……呜……”李雩边哭边随口答了一句。
咦,那不是三色花的声音吗?
李雩擦了把眼泪,到处张望着。他又看到了那几片熟悉的叶子,连忙走了过去,可是李雩走近几步,那株小草就后退一点。李雩又加快了脚步,却总也追不上,李雩只有飞了起来。李雩对自己的飞行术很是自满,可三色花也不慢,始终保持着最开始的距离。李雩知道是徒劳的了,对方飞得比自己还要快,如果三色花不愿意,谁也没办法勉强。
李雩的飞行术在地仙当中已是翘楚,可是毕竟还不是天神,而三色花能够逃离天庭,躲过所有的天兵天将,飞行术自是十分了得。
“你为什么总是追我?”三色花的声音很平缓,甚至不象李雩似的上气不接下气。
李雩一计不成,又生一叶,索性不追了,油腔滑调地骗她说:“我想看看你呀!为什么你要躲着我?”
“我……我……”声音略带娇羞,小女儿态十足,“我一点儿也不好看……不过本来我是很好看的。为了救你用去了我一片红色的花瓣,现在我只有两片花瓣了,难看死了!就像缺了牙的老太太!”
李雩真是啼笑皆非,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寻找,而她躲着只是因为怕人瞧见变得不漂亮了!天底下的女人啊,为什么都同一个臭毛病呢?
看来这株三色花虽然是仙草,其实也是笨笨的很好骗,李雩眼珠转了几转说:“可是我听到有人说掉了花瓣的花才美呢!”
“哪里会有这种事,你骗我的吧?”
“不,不不!我怎么会骗你呢?我在长兴城里的庙会上看到过,有卖画的专门画那样的花。”
“庙会?庙会是不是很热闹,很好玩?画的是什么花?好看吗?”三色花好奇地问。
这个三色花的问题还真多!这么多的问题先回答哪个?怎么回答呢?李雩想到了一个最佳方案,嘿嘿,这个傻妞一定会上当的!谁叫她这么爱美呢?这是每个女人的致命伤,不怕她不上当,哈哈……
李雩擦了下鼻尖,尽力让自己不动声色地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见到过你呀!庙会上画的荷花我倒是见过,你让我看一看,我才能告诉你。”
倒也不是说谎,人家画的是残荷,可看在他眼里就是烂花骨朵烂叶子,所以记忆深刻。李雩就像是个骗小孩子糖果的大孩子,就等着小屁孩乖乖交出他的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