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中人就只眼见她高楼平地,眼见她绫罗烂漫,眼见她金玉满堂,却无人能说得清谢环琛到底有多富贵。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平郡夫人谢环琛以一种独辟蹊径的方式将自己活成了临安府的神秘之所在,也成为女性独立创业养家成功之典范。
临安府的百姓常常就瞧见有两驾出自独立开府的谢家二门二小姐的华贵马车,车上坐着几个言笑晏晏的女子,辕座上还冷眼端坐着两位黑衣精壮的男子,一路护送着往西南郊外而去。
出了临安府,往西南郊外而去的官道之上。仲晚相接的春日时节,柳绿花红,官道上来往临安府的车驾轿厢时不时擦肩而过。
龟山亦是天子祭祀天地的所在,因为地域位置比较独特,土壤与水质都非常适宜开办窑场,故而有几家背后拱卫着滔天权贵、为人又胆大心细技术强的场主均在此官家祭天的郊坛脚下经营着规模不小的民窑。
除了谢环琛的窑场,还有一家便是平章府上刘管家的侄儿刘阿忠所经营的刘家窑,最后一家是旧年冬日刚刚易主的王家窑。而新主正是官家最宠爱的秋夫人母族中某位心思技巧的叔伯兄弟,至于王家用何手段方式得了此窑,谢环琛不予置评。
如此一来,三家倒成鼎足之势。
既然大家都凭着身后的权柄做事,委实不必互相鄙视,硬要将自己塑造成傲骨清流、万物难折,不过都是些汲汲营取、唯利是图之辈罢了。
谢环琛对自己的定位认识非常之清晰——
她就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金银铜铁嗅的未婚生子的中年妇人!
一路车马颠簸,经了一夜细雨,郊外越发春明景和,山温水暖。谢霜染原本还新奇,时间一长,便看厌了风光。
她娇俏的面孔从马车窗外转回来,就见贞娘正在用五彩丝线编织一只鱼型结子,金线络络,珍珠缀眼,鱼尾翩翩,看起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美人捧入南薰殿,玉腕斜封彩缕长”,这种唤作“长命缕”的结子从南北朝时便开始躬盛于端午节俗,五月初五,人们总会带上长命缕以求辟邪去厄。
谢霜染奇怪道:“怎么现在就在打端午的结子了?”
贞娘笑意温华,暖得如同鬓角的微风:“府上阿东他们几个不是临安本府的人,也没个姐妹能给打结子,央求了我,便早早替他们预备了!”
正专心看书的谢环琛睇了眼谢霜染,笑问:“你是无聊了吧?姑姑陪你玩片刻打马如何?”
“好呀好呀!”谢霜染兴奋地凑到车厢里的小几旁。
贞娘赶紧放下手中结子,从一侧的黄梨木小柜中拿出一只精美的镂花木匣。匣中是一副用檀木雕刻的打马棋盘格与棋子罐,罐中象牙棋子精致又小巧。她将盘格置于小几上,棋子罐分放在谢环琛姑侄二人面前。
谢霜染倒是好奇地拿着三只碧色嵌朱若玉玲珑的骰子上下打量,端详了须臾,她发现并非是惯常玉石的材料,反倒很像瓷石,不由问道:“姑姑,这三个骰子是你烧制的?”
谢环琛颔首:“对,我为临安府的赌坊特地烧制了一批!他们坊主很是喜欢!我便也留了几副自己戏耍!”
谢霜染面上也露几分小女儿的欢喜:“能送我几颗耍一耍吗?”
“怎么能不行?”谢环琛笑着应答,“窑场的库里还有几种其他色的,你去挑一挑!”
谢霜染高兴地直点头。
她们摆了棋子,熟练地你来我往厮杀起来。
过了半坡涧,路便变得有些崎岖了。一路颠簸,连棋子也有些晃动。
谢霜染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秀挺的柳眉。
谢环琛与贞娘却面色如常,想来这样的道路她们已经走过不下百趟,委实不值一提。
突然,坐在车辕前的黑衣随扈魏甲透过帘幕低低道:“夫人,后面有一辆马车从出城门起就一直跟着我们!”
马车内的女子们一听此言,都不由停下手中动作。
此处离临安府不过区区十几里路,任何劫道抢夺的贼人也不至于气焰嚣张如斯,敢光天化日就于行在的山道上讨份买路财。
谢环琛顿了下,又淡定投掷碧骰,道:“我们停在一侧等他们过去!”
“是!”
两辆马车依言都停在了山路内侧,静静等待。
没过片刻,就听一阵马蹄踢踏、车驾吱呀的动静逶迤而过。
谢霜染微微有些紧张地竖着耳朵倾听,待那车马过了去,她才吁口气,望着谢环琛做个鬼脸笑。
谢环琛刚待要开言,就听魏甲又道:“夫人,他们停在前头了!”
谢环琛黛眉一凛。
然后就见魏甲霍然从辕座飞身而下。
而谢霜染自小缠着家中护院学了点拳脚,听此动静,也顿生了豪情:“姑姑莫怕,阿霜出去看看!”
话罢,不待谢环琛反应,袅娜少女连纱帽都不戴,一个激动已经“噗通”跳下马车。
谢环琛有些担忧,却被贞娘拦住:“夫人且等一等!看明白来路再出面不迟!奴婢下去护着三姑娘!”
贞娘拿过一侧的纱帽下了马车,赶紧给谢霜染戴上。后一辆车上的三个婢女也都下车过来围在谢环琛车外。
“敢问这位可是谢府的平郡夫人?”
谢环琛在车厢内就听那边遥遥传来一道粗嘎的嗓音。
显然来人将端庄大方的贞娘错认为谢环琛了。
“我——”贞娘一愣。
谢霜染却一抬手挽住她,故意扬声道:“不是,你们认错人了!尔等拦住我们的路有何贵干?莫不是瞧我们马车华丽,以为我们就跟贵戚有甚关系啦?”
“告诉你,我们这车是城西李家车马行里赁的,就是出来装装样子的!你也知道在临安府里混,腔调总要耍得足一点才能不被随便树叶子砸一个就是皇亲国戚的人给小瞧了去……”
只听谢霜染一张樱桃小嘴,一开口就滔滔比钱塘江还要汪洋恣肆,纵横几千里。
几个婢女一听三姑娘如此信口雌黄,不由纷纷低头,努力抿住想要飞向笑之自由广阔天地的唇角。
那厢的粗嘎嗓子竟似一时也被这姑娘的口舌唬得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