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谢长怀峻挺的身姿复又矮下,替赵重幻端起火盏道,他嗓音雅正,姿态却随和。
“嗯!”赵重幻将陶碟置于地上,眉目不动,浅浅应道,未曾推辞。
横竖适才这人也纡尊降贵地配合了一次,拦都来不及拦,权且任由他去吧。
周围正等着一观新鲜的路人甲乙丙丁顿感羞愧,李寺丞吩咐仵作赶紧去拿纸以及其他器具。
赵重幻又从自己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瓷瓶,揭开木塞,一股淡淡草木香气散逸开来。
她左手刚待伸去端陶碟,却见那碟子托在一只玉白的手中已到跟前,她下意识抬眸睨了那人一眼。
谢长怀迎向她,注意到她面具下那两瓣妍唇正轻抿了下,在火光中若珠色润泽。不由地,他眸光便藏了深海星点,冷冽中酝出三分温存来。
赵重幻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直接就着谢长怀的手,将那瓷瓶里的淡紫粉末撒于白梅饼上。
然后才将依旧微热的白梅饼再放置于火盏上左右炙烤了片刻,继而拿了一张黄棉纸垫在死者的手部,慢慢将发热的白梅饼覆在其上,左右来回熨烙。
大家探着头望着眼前这有几分奇特的场景,大理寺三人不由彼此相视一眼——
一具诡异的断头女尸前,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娴熟地做着验尸的动作,而其一侧却还蹲着一位着了朱衣官服、似巍巍玉山画中人的高贵俊美青年,心甘情愿地为其打下手。而他们这一群真正该验尸的却袖手旁观着。
大理寺王仵作苍老的脸上露着笑,不过眼光里却藏着几分轻谩。
虽然他知晓白梅饼验伤之法,但是之前他们已在尸体各处敷过糟醋、隔火验过,凭他十几年的经验着实没看出这女尸手指处有何异常。
这一个单薄少年能看出甚来?他倒不信。
不过他也情知此人有几分来历,便故意奉承迎合一番,且冷眼看其有甚本事。
“你刚才撒的是何物?”
李寺丞见赵重幻如此有条不紊、胸有成竹,显然这种白梅饼验伤法她是多有实践,不由愈发好奇她瓷瓶所装之物。
“是紫星草的粉末!”赵重幻解释道。
李寺丞蹙蹙眉,紫星草是何物?他怎么从未听说过?可是他也不好意思再追问,惟有装着了解地点点头称是。
“这不是一种常见的草药,苗疆地带的深山中才有,它具有化淤解毒的功效!配白梅饼有催化的作用!”
没想到赵重幻主动解释了一番,李寺丞目光中顿时满是感激与钦佩,一撩袍角“噗通”半跪在她另一侧,凑近殷勤道:“我来给你熨烙饼子吧!”
谢长怀抬眸目光从对方面上滑过,眸色几不可察地冷了下来,淡淡道:“李寺丞还是拿笔来记验词吧!”
李寺丞闻言本能偏头看了眼另一侧的贵公子,正对上那张玉琢华楚的脸庞上镶嵌着的沉墨寒潭般的眸,他不由莫名感觉后背生出一丝寒意来,赶忙回神恭敬道:“谢大人所言极是!王仵作,快把记录册子给我!”
王仵作迅速地将手中册子递上。
赵重幻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上动作,时不时观察一下效果,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言语。
约莫过了大半柱香的时辰,她才揭开黄棉纸细看死者的手指,只见她眉眼一动,唇角微扬:“出现了!你们来看——”她指着那化去尸斑的指尖示意道。
李寺丞与仵作们都凑过来,极目而视,果然在死者左手的食指、中指的指甲接缝出有几个细若针眼的伤口,伤口微黯。
王仵作暗暗吃惊,此处竟真有伤口,他们之前居然未曾察勘到。
“这是针扎的吗?”李寺丞反复细细观察道。
“也许是针,也有可能是其他尖锐却细小的利器。而且,”赵重幻颔首,“是常年反复刺扎才会显出这般颜色!”
立在一侧的阿陶与阿牛面面相视了下,低低道:“十姨娘是平章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第一贵妾,怎么会常常被针扎?”
“她闲来无事总会绣点花吧?”李寺丞假设道。
阿陶撇撇嘴:“这我等就不清楚了!”
赵重幻凝着眉细看那些小点,似在思量。
谢长怀注视着她沉思的眉眼,却对着其他人道:“先别急着下定论!去将此女的近身之人招来问问她的生活习惯再判断!尔等再去查问。”
“是,谢大人所言极是!小人这就去查问。”大理寺诸人恭敬道。
李寺丞又遣人去寻十姨娘的婢女。
“还有什么要查验的?”谢长怀又问。
赵重幻默默摇头:“暂时没有了。其他的,最好是回义房再验,”她伸手理了理死者衣裙,眸色哀悯,“毕竟是位女子,基本的尊重还是要的!”
谢长怀放下火盏,神色温柔:“生死无常,人心难测,你若能还她一个公道便是对她最大的尊重了!”
赵重幻闻言,抬眸望入他深挚宁和的墨瞳,那里有对她赤忱之心的洞悉与理解,这让她心尖发软,似要汪在一泓春水里般,令她不自禁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