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 1)

溪兰院。

顾沅坐在美人榻上,又将那道圣旨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越看她的心越沉重。

她是真的被赐婚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始终有种不真实感。

谷雨捧了杯香茗上前,眼睛红红的,轻声劝道,“姑娘,您别再看了,省得心里难受。”

她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姑娘猛地抬起头,一脸惊讶的盯着自己。

谷雨被她这样瞧着,一脸不解,紧张道,“姑娘,您这般瞧着奴婢作甚?”

顾沅黑眸笼上一层恍惚,黛眉皱着,小声道,“刚才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被赐婚、你上茶安慰我、还有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这一切,好像之前都发生过一样。”

谷雨讶然,“姑娘,是不是您心情不好,才有这种错觉?”

顾沅伸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有些疲惫的应道,“也许吧。”

谷雨这边又说了一堆话来宽慰顾沅,顾沅心不在焉的听着,脑子里回想着裴元彻相遇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从第一次在如意楼见面,他就出现的无比凑巧。

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碰面,他对她的态度,更是非同一般的热忱。

那她是不是可以猜测,这门婚事是裴元彻去向陛下求来的?

若是这样,那文哥哥突然被调去秦州,还有昨日广济寺明远大师的那番话,会不会也与他有关呢?

如果一切都是他为了得到她的手段,那这个男人简直太可怕了。

顾沅的脸色越发沉重,捧着茶杯的手也不由得捏紧,一颗心满是紧张与惶恐。

她无法想象嫁给这样的男人,日后会是怎样的情况。

****

后院的顾沅惴惴不安,前院的气氛也十分凝肃。

永平候和侯夫人赵氏满脸歉意的与文家父子解释了一番,文家父子听后,也都是震惊不已,迟迟缓不过神来。

那一箱箱系着红绸带的聘礼才抬到侯府门前,连门槛都没进,又被人一一抬走。

如今场面变得这般尴尬,文家父子连半盏茶都没喝完,便起身告辞。

永平候亲自将文家父子送到门口,眉间带着忧色,再三致歉道,“文兄,这事实在是对不住,”

文寺卿摇头道,“侯爷这话生分了,陛下这旨意来得突然,你们先前也不知情。要怪也怪不到你们,只能怪......”

他顿了顿,换了措辞,笑意牵强,“只能怪这两孩子缘分浅了。”

文明晏本就心中郁垒,听到这话后,垂下的手指倏然握紧,手背青筋突起,开口道,“父亲,我.......”

不等他话说完,文寺卿就严厉的瞥了他一眼,扬声道,“你不必再多说,这婚事已经退了!你与沅沅有缘无分,既做不成夫妻,日后以兄妹之礼相待,情谊也是一样珍贵的。”

文明晏深吸一口气,不欲争辩,只侧眸看向赵氏,恭敬问道,“夫人,沅妹妹她还好么?”

赵氏怔了怔,挤出一抹艰涩的笑来,“她......她还好。”

文明晏从赵氏的神情中也猜到一些,沅妹妹宁愿为了他去秦州,她肯定也是很抗拒这门婚事的。这会儿,她一定也很难过吧?

想到顾沅此刻或许在暗自垂泪,文明晏心下愈发沉重。想了想,他抬起双手,郑重的朝赵氏一拜,“夫人,还请您多陪着沅妹妹,好生宽慰她,千万让她保重身体。”

“我自然是会开导她的。”

赵氏虚扶了他一把,心头颇为唏嘘:这小辈多好啊,都这个时候了还关心着自己女儿。若是沅沅嫁给他,那日子定然是过得顺心自在的。

可偏偏顺济帝昏了头,无缘无故搞赐婚这么一出,硬是拆散了一段好姻缘!

看着眼前温雅有礼的文明晏,再想到素来行事乖张、阴晴不定的太子,赵氏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她可怜的沅沅呐!皇家本就是个藏污纳垢的是非地,太子又是这样一个人,沅沅嫁过去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将文家父子送走后,赵氏垂泪不断,永平候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哄了许久,才劝住了她的泪。

“你个当娘亲都这般难过,待女儿见着了,岂不是更难过了?当务之急,你得好好开导沅沅,让她别太伤神......”

赵氏擦了擦泪,应道,“侯爷说的是,我这就回屋梳妆一番,再去陪陪沅沅。”

永平候摆了摆手,“去吧。”

****

打从聘礼没送进侯府的门,就有人跑去与文夫人报信,说这婚事出了岔子,可能要黄了。

那报信的人说得不清不楚,弄得文夫人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坐立不安,只巴巴的盼着他们父子回来。

好在也没等多久,她就见到那俩父子——

老子板着一张脸,神情凝重。儿子则是紧握着拳头,清逸的脸庞铁青,眉眼间满是不忿。

文夫人心头“咯噔”一下,忙不迭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文寺卿淡淡看了她一眼,没立刻回答,只是冷声对屋里的一干丫鬟奴仆道,“你们都退下吧。”

丫鬟奴仆应诺,低着头退了下去,还顺便将门带上。

屋内的光线稍显晦暗,一片寂静无声。

文寺卿走到上首,施施然坐在太师椅上,文夫人见文明晏还愣愣的杵着,上前拉了他一把,“晏哥儿,你也坐。”

文明晏却站得直直的,如修竹般,不肯动。

见他这般,文夫人奇怪,“这是怎么了?”

文寺卿沉沉道,“他不坐就不坐,你由着他站着。”

文夫人扭头去看文寺卿,蒙头蒙脑的问,“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与永平侯府的婚事不是早就商量好了么,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呀。”

她说完后,一时没人接话,短暂的静默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好在下一刻,文寺卿开了口,“在我们下聘之前,陛下将顾侄女赐给太子为正妃了。”

他的语调平静无波,那向来肃板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不快。

文夫人听后,惊得直往后退了两步,等回过神来,她瞠目圆瞪,不可置信道,“这、这怎么会这样呢?!”

文寺卿道,“你问我,我哪知道。圣上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文夫人一时语塞,脸色发白的捂着胸口,慌张的跌坐在竹节椅。

这时,沉默了一路的文明晏总算开了口,“父亲,我想进宫面见陛下。”

仿佛早有预料般,文寺卿不紧不慢的抬起眼皮,深深地看向他,“你去作甚?”

文明晏清俊如玉的脸庞上满是坚定,道,“我要与陛下说明此事,我与沅妹妹两情相悦,两家也早有结亲之意。陛下此举是棒打鸳鸯,我想请求他收回旨意。”

他掷地有声,文寺卿却是冷笑了一声,“刚才侯爷说得还不够清楚么,陛下那边早知道咱们两家有意结亲的事!他既然知道,依旧下了圣旨,这其中意思你还不明白?你今日若是敢进宫,明日咱们文家就要大祸临头!”

“那就只能这样么?”

文明晏的脸涨的通红,咬牙恨恨道,“父亲,母亲,今日本该是我与沅妹妹过定的日子!我对沅妹妹的情意,你们应当是了解的。说句失礼的话,儿子从很早就想娶她为妻了。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闭嘴!”

文寺卿骤然喝道,中气十足的嗓门吓得人心颤。

他肃着脸盯着文明晏,“这些话你从今以后不准再说。她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是太子的妻子,与你已经没关系了。”

文明晏眼角泛红,握紧拳道,像是一只困兽般,嗓音沙哑,“父亲,我不甘心。”

文寺卿道,“就是再不甘心,你也得认!”

文明晏的肩膀颤抖着,那愤怒的情绪弥漫到四肢百骸,心口也钝钝的疼得厉害。

文夫人见儿子这样,也心疼不已,但她明白,圣旨一下,这婚事就再无可能了。

再深厚的情谊,也比不过皇权。

“晏哥儿,你冷静些。娘知道你心里难受,也知道你一直心悦沅沅,可是……陛下已经赐婚了,你就是再不甘、再不愿,也得认了!你以为你进宫面见陛下,陛下便会改变旨意吗?君无戏言,他是不会改的。他只会恼怒于你违抗圣意!你的前程不想要了么?”

“母亲,我……”文明晏呼吸粗重,胸口因着激荡的情绪而上下起伏着。

文夫人站起身,拉住文明晏的袖子,含着泪光道,“就算你枉顾前程,你就不为我和你父亲考虑考虑?我们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活啊!而且你跑去陛下面前,说你与沅沅之间的情意多么深厚,岂不是坏了沅沅的名声?若太子知道了,心生芥蒂,等沅沅嫁过去,能有她好日子过?晏哥儿,你听娘一句劝,为了你的前程,咱们府中的平安,还有沅沅的名声,你莫要节外生枝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唉,就这样吧,认了吧。”

文寺卿的语气也稍稍缓和,规劝道,“你有才华有抱负,怎能为儿女情长所牵绊。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待你在秦州站稳了脚跟,再让你母亲给你挑个贤淑聪慧的妻子便是。”

“是啊是啊,你放心,母亲会好好给你选的。”文夫人连声附和着。

看着眼前这两张熟悉的脸庞,文明晏唇边扯出一抹怅然又嘲讽的笑,缓缓垂下头。

旁人纵有千般好,却不是他心上的那个人。

可他……除了无能愤怒,又能怎么办呢?

那可是圣旨啊!

他的前程暂且不说,他总不能置父亲母亲的安危不顾,也不能让顾沅陷入困境……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紧紧地笼罩着他,他心底满是苦涩。

过了许久,文明晏弯下腰,朝着父母亲深深一拜,“父亲,母亲,你们放心,儿子不会闹了。”

说罢,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

雕花木门被推开,晌午明亮又纯净的阳光直直照了过来,文明晏那张白皙的脸庞被照得愈发惨白。

他动作僵硬的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会那明晃晃的太阳——

萤火岂敢与太阳争辉?

他自嘲的想。

下一刻,整个人如同木头般,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屋内传来文夫人惊慌失措的尖叫,“晏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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