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鹰以为这片山林也像云梦山那样,明朗而俊秀。可是他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在云梦山里,胡鹰会感觉如同在自家后院一般安心和随意。但是这片阴暗的丛林给人的感觉却是无边的压抑,不由自主的压抑。
仰头看去,十余丈高的古老杨树、柏树那茂密的层层叶片遮蔽了所有的直射阳光,不剩一丝一毫。蜿蜒的薜荔藤萝盘旋倒挂在佝偻嶙峋的古木枝干上。纵横交错的树藤和多刺的低矮灌木使得在其间行进变得异常困难。潮湿的倾倒朽木和积满落叶的洼地里,丛生着细密绒毯般的青苔和色彩鲜艳的菌菇。成群的毒虫潜伏在腐臭难闻的泥泞石头缝隙里,随时准备给无意的入侵者以致命的一击。
数百年来,人类从这片无名山林间不停穿梭往来。但是极少有人胆敢进入这里一探究竟。不仅因为它那阴森抑郁的环境,也不仅因为它那遍地的毒虫野兽,更是因为这片黑森林里关于妖类的恐怖传说。
此时,范羲和胡鹰就正在这片山林中,万分小心地搜索着前进,追踪着那若有若无的痕迹。整个林子似乎都对这两个外来者充满了敌意。
枝叶相互交错的树群沙沙作响,似乎在相互询问着、讨论着,这两个渺小的人类来到这里究竟是什么意图,会给树木带来什么样的灾难。胡蔓草的长藤伸展开来,组成了一条又一条封锁线。使得范羲和胡鹰不得不心疼地用自己的飞剑去砍出一条道路。酸枣树丛肆意地用它们那密集而多刺的枝干报复着胆敢践踏自己的人类。撕碎他们的衣服,把他们的皮肤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不过,它们的阴谋诡计也只敢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进行,消磨着两个勇敢的入侵者的体力和意志。一路以来,范羲和胡鹰倒没有遇到真正的挑战。这也反而让他们感到更加的憋屈。
他们追踪了好久,已经深入了这片丛林很远的地方。植被越来越茂密,光线也越来越暗淡。暗淡到已经看不出是此时,是什么时刻。虽然他们有足够的耐心继续追踪下去。但是,当他们穿越山间的一条污浊溪流时,线索却断掉了。
当一心追寻的目标失去时,两人才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处境。孤立无援,没有足够的食物和干净的饮水,疲惫,对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最让人头疼的是,那个追踪的目标,从范羲和胡鹰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胖子车主抢走的难缠对手,会不会正在旁边的密林里窥伺着自己呢?是否正在给自己设下陷阱,或者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圈套呢?总之,原本的猎人和猎物,现在已经完全逆转了过来。
范羲坐着一块还算干净的灰色山岩上,慢慢吃着顺手从酸枣枝上摘下的野果。胡鹰却在旁边站着愣神,低头不语。
“无论你打算怎么做,前进还是后退,我都听你的。”范羲满不在乎地漱着酸枣核,仿佛身在陷阱的不是他自己,“我们是修仙者,我们有飞剑,有灵石,有各种灵符。我们可以几天不吃东西,只靠饮水和体内的灵力就可以支撑下去。所以,你不要太担心。”
胡鹰的一意孤行把他和范羲两人都拖入了危险的境地,但是范羲暗暗地表示了对胡鹰的完全支持。这也让胡鹰心里平静了许多。
“不!我已经考虑好了,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回到大路上,这里太危险。至于救人嘛,我们可以以后再想办法。”胡鹰突然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
范羲打了一个响指,偏着脑袋说:“好,就这么办。”
两人已经回头,但是回头的路在哪里?那些不怀好意的植物已经悄悄地把来时两人奋力弄出的一切痕迹都抹去了。就好象它们不在乎人类对它们的肆意砍伐,就好象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唔,这该怎么办?”胡鹰皱了皱眉,“我们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没关系,看我的吧。”范羲自信满满地说。他向前走了十几步,俯下身去,拨开层层的落叶,捡起了一颗小小的酸枣核。范羲是怎样找到这么一枚小小的枣核的?请不要问笔者,笔者既不是猎人,更不是修仙者。
范羲高高举着那枚酸枣核,就像是在黑暗中举着一支熊熊火炬。他兴奋的向胡鹰挥手示意。待到胡鹰走近时,胡鹰听到范羲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吃货还是有吃货的好处的。”
于是两人开始费力地往回走。一枚枚酸枣核被范羲从各种地方发现。落叶下、树洞里、石缝边。最后,他们来到了酸枣林开始的地方。
范羲兴奋地指着前方说:“翻过前面那个小丘,就应该是大路了。如果我们运气好,也许还能碰上车队。”
他们一路小跑着爬上了小丘,然后瘫坐在小丘顶。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视线的正前方,仍然是望不到尽头的茫茫丛林。
“我们好像真的被困在这里了。”范羲抱着头痛苦说道。
“吃货至少还是有一个好处,就是你现在没有我那么饿。”胡鹰说。虽然修仙者可以依靠灵力维持生命,但还是会感觉饿的。
两人抱膝坐在小丘顶上,因为这里还能感受到阳光。西方,橙红色的太阳半掩在淡紫色的轻纱里,含羞带笑地缓缓谢幕。这番美景,让范羲想起了炼石庄巨鼎里喷溅出的炉火,以及那被火光染成紫色的浓烟。现在,他甚至都有点怀念那烟尘飘散时的微微恶臭了。
“从前,我只想一心求道。可现在,我发现,这些全是鬼话!现在,我只想躺在我那张大藤椅上,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范羲朝着旷野,大声喊道。
“我想吃妈做的烤兔子。”胡鹰也喊道。
“别再说了,我都要流口水了。”范羲狠狠擂了胡鹰一拳,“还说我是吃货呢,你呀,比我更馋。”
荣华富贵,长生不老,得道升仙。这一切一切,又怎及回家的浪子,看到白发爬满鬓角的母亲,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又一盘热气腾腾的家常菜,更让人心旌摇动?
毕生仙路,
曾教韶华虚度老。
半掩征袍,
半抹浊泪少。
梦里乡音,
寒剑冷怀抱。
月儿照,
最忆儿时,
慈母膝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