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说完皇阿玛要自己去见李光地的事,悄悄瞧着额娘的神色,见她不悲不喜神色如常,心里颇有些奇怪,李光地是皇阿玛极信重的大臣,现下虽是被汉臣围攻弹赅被迫回乡丁忧,可皇阿玛让自己去见李光地安抚他一番,想必他回京必有重用,自己与这样的大臣想要结交都不易,额娘听见自己如此说,必定是要高兴才是,为何竟面无表情呢?
秀儿抬头看了胤一眼,这孩子现下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尤其在自己面前更是不会掩饰,她自是瞧出这只初生的牛犊因自己被指派了去安抚李光地而高兴,却不知旁人弹赅你身为皇子结交大臣时是不会管你是不是奉了皇命的,“我在深宫里也听说过李光地的大名,此人为你皇阿玛的宠臣,虽说现下颇有些不顺,却未来可期,胤你又为何而觉得此人可结交呢?”
“儿子品度着此人做事干净利落极少拖泥带水,为人处事亦是极有手腕的,与那些个端着大儒架大的汉臣极为不同,偏读书也是极好的,皇阿玛平素里若有什么典故想不起来,若不是问他,必定就是问高士奇,两人都能答出来。()
“可你知不知道此人私德被人垢病呢?”
“儿子以为这都是那些人嫉贤妒能的缘故,皇阿玛明察秋毫,怎会不比那些个大臣更知晓臣子了?”
“你怎知你皇阿玛是因为他品行极好才重用他的?而不是因他做事果断,心思缜密,遇事极有远见?”
“这……”
“四阿哥可听说过海瑞?”
“儿子自是知道。”
“你知张居正为何不用海瑞?”
“张居正说:海瑞秉忠亮之心,抱骨鲠之节,天下信之。然夷考其政,多未通方。只宜坐镇雅俗,不当充烦民事。”这段话顾八代曾与他讲解过,说海瑞品德是有的,只是为人过于方正·视虚名若珍宝,不堪重任。
“你可知你皇阿玛因何信重李光地?”
“盖因李光地力主收复台湾,之后又力主不弃台湾。”
“为何旁人不曾有这般的眼光?”
“这……”
“这便是治世能吏与寻常文臣的不同了。”秀儿笑道,“这样的一个人·你一个寸功未立的光头阿哥替你皇阿玛传话,你觉得他会如何?”
“他会面上对儿子极客气,心里感念的只有皇阿玛的皇恩浩荡。”李光地这样的人,连太子都未必真正放在心上,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只有皇阿玛,这也是为什么皇阿玛极信重他。
“既是如此,额娘何来的高兴?”
胤初涉朝堂正想大展鸿图壮志·被额娘这么一点拔立时踏实了下来,“儿子也不应过于高兴。”
“正是。”秀儿说罢又问了李光地的家乡何在,家中还有何人等等,见胤都能答上来,有些他不知道的苏培盛也知道,点了点头,“你心里记住一条,你是奉你皇阿玛的命去安抚他的·偏他在风口浪尖上,行事定要小心,话也不必多说·你去见他,他也就明白了。”
“儿子懂了。”
秀儿站起身,将粘在他头发上的柳絮挥开,“事无大小,凡是你皇阿玛吩咐的,你都要办得妥妥的,额娘我身在深宫,你问我人情事故额娘略懂,若问旁地怕是再过一年半载便远不及你了,你要记得顾惜自己的身子·亦要记住实心干事,以国为重这八个字。”
“儿子谨尊额娘懿旨。”
“德主子训导完四阿哥,六阿哥与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七公主便都来请安了,德主子留了他们用晚膳,席间只说家常,让六阿哥勿要贪量减衣过早害病·后来便散了。”顾问行一板一眼地把德妃一日大事记报与康熙听,康熙听到德妃训导胤的话不由得笑了。
“现在那些文官都说朕识人不明,被李光地所蒙蔽,知我者竟唯有德妃矣。”
顾问行眼睛盯着脚尖,一句奉承的话也不敢说,皇上让他找人盯着德妃,他原以为是德妃犯了什么宫禁,皇上要找她的把柄,却不曾想到皇上竟问得全都是这些个日常小事,也就是今日德妃训子事情大一些,偏皇上还极欣赏的样子,全然不问后宫女子因何有如此见识?是否与外臣有勾连,顾问行预备好的回话全埋在了肚子里。
“四阿哥又如何与李光地见面的?”
“奴才听说四阿哥掌灯时分去了李府,与李母上了一柱香,又说了几句李大人节哀顺便之类的话便出了李府。”
康熙点了点头,“老四个孩子虽不及老六灵气逼人,太子做事妥当有主见,却是个一点即透又不耻下问
顾问行接着又讲了太子的一日所作所为,康熙听到他又找了优伶侍寝,唯有叹息罢了,太子样样都好,唯这一处极不好,幸而还算节制,事后也知处置,他敲打一番太子消停一阵,过阵子故态复萌又再次敲打,就在此事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守在外面的小太监通禀,“王贵人到了。
“让她去西暖阁吧。”
这又是顾问行私心里极不解的,皇上分明是极喜欢德妃的,瞧着德妃的姿色说是风韵犹存都是有些贬损,为何两人只是隔三差五一处喝茶,皇上再不召德妃侍寝了呢?
顾问行晃了晃头,这些不归他管的事,还是不要想为妙。
康熙三十三年七月,康熙巡幸塞外,与蒙古诸王会盟,此事本非什么大事,康熙却王公大臣心腹谋臣商议了足有七八日有余,到了会盟之时,众臣见竟邀约了葛尔丹,这才知此番会盟兹事体大。
胤也是参与了商议的皇子,比起太子和胤的雄辩滔滔,他则是话极少的模样,只是凝神静气地听众臣议事,商议葛尔丹这样的大事,自然没有那些个无用的言官,只有些极精干的大臣,他们言来语往一开始还有些官样文章,说到急处满臣满嘴的满语,汉臣引经据典,有些还不是什么好话,胤听着只有抿嘴一笑,太子出言斥责之后,又会让众臣说回正事,胤则是恨不得立时就点齐八旗兵马,冲杀过去,杀得葛尔丹片甲不留。
在场的大臣都是极精明的,他们不比那些个寻常朝臣,宫里的风声也是知道一些的,比如康熙对四阿哥极宠爱,他又是佟贵妃的养子,宠妃德妃的亲子,虽在朝堂上算计争斗不止,也未曾忘了悄悄查看四阿哥,却只见他话不多的样子,有些人心里有些失望,佟国维就是其中之一,心道莫非四阿哥真是无心朝政?
议完了此事,康熙还有一件让宫里和朝臣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决定,这此北狩塞外,除了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之外,又加上了七阿哥和八阿哥。
本来七阿哥身有残疾,八阿哥生母出生寒微,有些人觉得这两人怕是没有什么可察看的,可见康熙并不忘这两个儿子,心思又活洛了些,毕竟太子的灶太冷,大阿哥这些年看着也不似有野心的样子,更有明珠替他把着,大阿哥的船也不易上,三阿哥身边只有那些文臣,四阿哥瞧着是个不爱说话的,五阿哥躲朝臣如躲瘟疫,六阿哥空有圣宠身子骨不强,余下的两位阿哥多瞧一瞧也是成的。
秀儿将驱蚊虫的荷包分别系在胤和胤祚的腰带上,“你们俩个出入要小心,围猎时勿要贪玩,胤祚你勿要离你四哥太远。”
“四哥不擅射猎,骑行极慢,儿子······”
“勿要太远!”秀儿点着胤祚的嘴唇说道。
“儿子会看着六弟的。”胤笑道,许是因信佛的缘故,他对围猎的确不喜,每次跟随皇阿玛北巡围猎,在皇子里都是敬陪末座。
“儿子要替额娘猎白狐围脖,有四哥拉着,怕是只能猎兔子围脖给妹妹了。”
“兔子也成啊!”秀儿笑道,“原先行猎是为生计,现下行猎是为了与蒙古会盟,也让满州儿女勿忘祖宗,可若是实在不喜,亦不必勉强。”
胤祚听额娘这么说吐了吐舌头道,“旁人都说额娘最疼我,额娘明明是最疼四哥才是。”
秀儿打了他一下,“多大了,还吃这些没边儿的醋。”
“额娘!”
胤在一旁嘿嘿直笑,胤祚现在按理也是成丁的年纪了,做这种小儿态却十足的有趣。
秀儿搂着胤祚让他不要闹,又与胤说道,“四福晋这次是头一回跟着出去北狩,你要多照应着她,她是个刚强的人,有为难之事也不喜多与人言,你要细心些才是,夫妻和睦方为根本。”
“儿子懂得。”
“夫妻本是一体,你不要光是嘴上懂,心里也要懂才是,天下的女子虽多,你日后也少不了三妻四妾,可真能交心的唯有她罢了,你皇阿玛这些年对元后不改初心,就是一例。”
胤祚抬头看向额娘的下巴,皇阿玛与额娘也未曾交心吗?他不知道元后什么样,只记得她是年年祭祀时的一幅画象,皇阿玛与额娘的种种他却是记得的,现下又如何了?胤祚忽然觉得心里酸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