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1 / 1)

“额林珠,你瞧瞧,现下把四个角全串在一处,这个荷包就做好了。”皇太后戴着老花镜,拿着针线,教坐在自己身边的额林珠做小荷包。

额林珠双手托着腮瞧着皇玛嬷做活,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皇玛嬷,我额娘病什么时候好?”

“你额娘的病已然好了大半了,再将养几日就全好了。”皇太后笑道,侧过身又去看茉雅齐编得盘扣,“你这个扣子做小了,再重做个大些的。”

“是。”茉雅齐鼻尖冒了汗,她最不会编盘扣,每次不是做大了便是做小了,偏大小不一,不能用。

更大些的乌布里,则是低头一言不发地绣着鞋垫,皇太后拿过来瞧了一眼,“嗯,绣得好,只是这桃花的颜色要多些。”

“是。”

外人都觉得这些个皇家公主定是横针不拿竖草不动,左不过自一落胎包就有两个针线上人伺候着,待到大了些便要四个针线上人伺候,偏皇太后说女红乃是女子本份,不为穿衣只为了磨练性情也该学些,因此这些个公主,就算是被皇太后称为手笨的荣宪,也是能做个颇能拿得出手的荷包的。

乌布里和茉雅齐长在太后身边,自然是自小勤练女红,虽是天之娇女,却有一双巧手。

皇太后看完了活计,摘了眼镜坐在一旁掀开了茶杯盖喝了口茶,“你们三个手都是巧的,像你们额娘。”

额林珠抬起头来问道,“真的?”

“那是自然,你们额娘就是个手极巧的,做活也肯用心思,这些年了,哀家就没见过哪个活计难住她的,也不知她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巧思,又哪儿来的那么些心神。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关照好,还要照应你们六个,偏整日里瞧着她都那般的精神,这回病了。怕是累着了。”

乌布里抬头想说话,见嘴快的茉雅齐也要说,伸手扯了一下妹妹的衣襟,“皇玛嬷,我额娘当初真是在皇玛嬷身边伺候的宫女子吗?”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瞒人的,宫里的人都晓得,你额娘也不在意。偏说在哀家身边伺候过,要比高门大户出身还要来得光彩……她一十三岁便进了宫,初一进宫就是在这宁寿宫伺候。”

虽说秀儿从没想着瞒着自己宫女子出身的历史,可是宫里的人就算是私下里也早就没人敢议论她的出身来历了,茉雅齐还是头一回听人说这件事,“啊,原来是真的……那岂非和婉姑姑一般了?”

婉姑姑是皇太后身边新晋的掌事宫女,原名叫碗儿。到了宁寿宫,就成了婉儿了,她并不会写字。只是知道太后给自己改了名儿,偏这个名儿跟自己在家里的名儿是一样的,诚心诚意地谢过太后之后,便是尽心尽力的伺候,一直到现在做到了掌事宫女,还是极老实的样子,见茉雅齐这样说了,忙不迭地摇手,“并非如此,奴婢不过是地上的尘土怎敢跟德妃娘娘相提并论。”

皇太后见她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我知道你没那心思,她不过是孩子话,你不敢放在心上,哀家饿了,传膳吧。”

“嗻。”

皇太后刚用过膳,康熙便到宁寿宫请安。皇太后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你们三个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哀家与你们皇阿玛有话说。”

“是。”乌布里带着两个妹妹行过了礼,自侧门退出了宁寿宫西暖阁。

康熙行完了礼,皇太后果然问起了德妃的病,“德妃的病好些了吗?哀家听说昨个儿已然醒了?”

“醒了。”

“太医怎么说?”

“只说昏睡得久了,有些虚。”

“那斋月嬷嬷呢?”

康熙低下了头,他深知皇太后这些年虽不管事,可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是瞒不过她的,“斋月嬷嬷也说已然无事了。”

“这么说是找着了那个施法害人的妖人,也毁了法坛?”皇太后经多见广,蒙古人生病用巫医,出征用巫医,想要知道什么时候移草场也要问问萨满或者是喇麻,这类的事见多了,蒙古、满人、汉人,用得这些害人厌胜的东西,其实大同小异。

“是。”

“那人可招了是谁的指使?”

“那人被白云观的张天师坏了法术,待侍卫们到的时候,已然七孔流血而死了。”

“这么说就是查不到了?”

“侍卫们把整个房子都拆开了又挖地三尺,总算挖出了埋藏得极严密的几块金砖,另有一些衣料,还有一把双面绣的扇子。”

“哀家怎么记得,秀儿有那么一把扇子?后来就好些个人用了,哀家也有两把。”

“有的,那扇子原是兴自于她,只是那把扇子上有个暗记,朕认出是……章佳氏的……”

“竟然是她?”

“她身边的宫女已然招供,据说自久儿死后,章佳氏一直怨天怨地怨德妃,想要伺机报复,可是巫盅之事,那些人是死也不肯认了。”

“章佳氏怎么说?”

“当然也是不认的……逼急了就寻死觅活……朕让温僖看着她……”

“那么个东西,死了便死了,何必找人看着她?”

“朕……”

“你舍不得?”

“倒不是,朕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章佳氏就算是对秀儿心存怨恨,可她身在宫内到底是如何与外面的神婆有了牵扯?这里面搭线的人是谁?又是谁把人偶放到的乾清宫?他可是有许久未曾召幸章佳氏了。

“再怎么蹊跷也是铁证如山,这样的事要快刀斩乱麻,若是被那些个宗亲知道了,不止是章佳氏,怕是连十三和塔娜都要受牵累。”太后说到这里,又想了想道,“哀家知道你想知道是谁把人偶放进得乾清宫,可无论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必要将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哀家的意思,快刀斩乱麻,一个都不要留……”

“您的意思是……”

“无论是哪个妃子做的,都必有内应,否则此事成不了,索性全都撵了出去。”

乾清宫伺候康熙的,都是他的心腹,也是培养了多年的可靠之人,若是全撵出去……康熙转念一想,经过了这回的事,确实是谁都不可尽信,皇太后说得也有理,与其查谁是内应,不如一齐全撵出去,“那梁九功……”

“此事他不知情便是过,你若是舍不得他,重责二十板子,连降三等,降为贴身太监,随身伺候你如何?”

“这……”

“哀家连个奴才都处置不得了?”

“自是处置得的,梁九功如此失查,自是只配做个贴身太监。”

“你能这般明白就好。”皇太后说道,“还有那些个妃子,这些日子出入乾清宫的都有谁,你心里可有谱了?”

“无非是陈氏和王氏罢了,还有几个答应、常在……”说到底这些个人跟德妃一无恩怨,二来也没有本事去让那些个太监听令。

“太监的事哀家能替你做主,这些个年轻孩子的事,哀家就不做那小人了,你自己惦量着办吧。”

“是。”这所谓的惦量着办,比皇太后替他作主还要让康熙为难,“旁人也就罢了,王氏有孕了……”

“她自从查出有孕就没再侍过寝,你留着她也成。”

言下之意是旁人都留不得了,别人也就罢了,陈氏实在是乖巧极了,若说连她也……康熙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还是皇额娘想得周全。”

秀儿张长嘴,喝着胤祚亲自喂给她的薄粥,再瞧瞧绕膝的子女,只觉得经此一劫,什么都不要紧,唯有眼前的儿女最要紧,梦里的那个人不管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罢,真是历史上的那个德妃也好,这些子女都与梦里的那人全无干系,只是她一人的子女,她乌雅秀儿便是拼了命,也要保他们周全,若是康熙对她的情谊是有益的,那就要利用,至于她自己……两世为人,六个孩子的母亲,就算是对康熙有些情谊,也不过是一点残渣罢了,怎么让这点残渣,变成在别人眼里的情深似海,比较要紧……经过这次的事她总算明白,无论她在宫里的地位多高,她还是要仰仗康熙,一直仰仗,活着的时候要仰仗,康熙死了她扛着牌位还是要仰仗。

她心里算计着这许多的事,并不知外面刮起了多大的血雨腥风,或者是隐约猜了出来,却并不想知道详情,康熙二十九年入宫之后,颇受宠爱的年轻常在、答应除了王宓儿有孕、陈氏被忽然查出有孕躲了过去之外,无一人幸存,全都在两三日之内不明不白地没了,乾清宫的太监除了梁九功三人之外,全都被撵了出去,一夜之后又听说了这些人在一处服了毒也都没了,在康熙从畅春园回宫的这段日子里凡是出入过宫禁的,无论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尽数被悄悄地解决掉了。

一时间化人厂的灰,厚了足有三尺多……

不知有多少人,半夜吓醒,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噩梦,却发觉眼前比梦里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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