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1 / 1)

这一年京城的秋天是极热的,秋老虎固守着京城不肯离去,在九月末的时候一夜北风呼啸,天一下子冷了起来,乌拉那拉家荷塘的荷花先是被烈日晒得恹恹的没了生机,却也不肯就此化做一池残荷,待见到了北风,便似是被冻住了一般,一夜之间衰败,看着竟比往年多了不知多少意趣。

穿着白底粉蓝边绣黄菊旗装,外罩着粉蓝对襟琵琶扣马甲的乌拉那拉锦云撂下手上的湖笔,眉头微皱地瞧着自己画了一半地残莲图,此画她画了已然有两个时辰了,却总觉得似是有什么不对,低头看看自己的画,再看看自家湖中已经凋零的残莲,心里犹疑了许久,只觉自己画功不好,空对着如此美景,画出得画作竟全无半点灵气,索性一把将画自案上扯了下来,抬手欲撕,却被丫鬟碧莲给拉住了,“姑娘,您这画都画了小半天了,您若是嫌弃不好,赏给奴才如何?”

锦云侧头瞧了瞧她,“不成。”她说罢又要撕,碧莲知道自己家姑娘虽说沉默寡言,却是生来倔性,她若是说了不成的事,多半是真不成的,想要哄劝两句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万一惹恼了姑娘自己便要受罚,可这画又实在可惜……太太可是吩咐过的……

正在主仆两个纠缠不清之时,只见一个穿着妃色织银白枫叶纹旗装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趁这两人不备,将画夺了过去。

“姐姐的画作果然精进许多……怪道额娘说你是才女呢。”乌拉那拉锦绣说道。

“此画画得不好。”乌拉那拉绵云见是妹妹来了,倒也不似对碧莲一般,话总算稍多了些。

“我倒没瞧出不好来。”乌拉那拉锦绣将画举到阳光下,“我若能得姐姐一成的功力,死也瞑目了。”

“偏你会说……此画就是画坏了,不能见人。”

“姐姐,额娘让你在太后寿诞日献画,你画了已然有一个月了。画了毁毁了又画,我瞧着这画便是极好的,你偏又要毁,额娘昨个儿就将寿礼备好了。单等你的一幅画,若是这幅再毁了……”

乌拉那拉锦云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若非是额娘催逼着,我又怎会失了画画的心思,本来就无多少灵气,如今倒只剩匠气了,怎配拿出去见人。”

“我的傻姐姐。太后千秋,远至沙俄,近至京中亲贵,便没有不送贺礼的,礼物堆山填海一般,谁会细看你的画?便是我绣一幅野鸭吃鱼图,太后也是瞧不见的……”锦绣初学女红时,因手脚笨人又贪玩。绣出来的一对鸳鸯硬生生被觉罗氏瞧着了野鸭吃鱼,此事自然也被乌拉那拉家传为笑谈,如今她这般说倒让乌拉那拉锦云笑了出来。原本沉甸甸的心思,不知被放开了多少。

“偏你会说。”

锦绣见锦云笑了,心里就晓得她这是放开了心胸,额娘交待给自己的事,自己算是完成了一半了,可刚放下心,就见锦云两三下将画撕了,扔进了湖里,气得锦绣直跺脚,“姐姐!”

“便是如此。此画也是不能属上我的名字见人,太后贺礼,我再重画一幅就是了。”她说罢重铺了一张纸,挥毫泼墨,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画完了残莲图。

锦绣瞧着画作。心里只余下了佩服,自己的姐姐实实是难得的灵气才女,只因平素沉默寡言才被人误认做木讷,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将姐姐娶了去,定有一世的琴瑟何鸣的日子过。

胤禛转了转摆在自己跟前的两只明黄底金龙吐珠大红寿字碗,又将两只碗放在手里掂了掂,这两只碗一只清薄如玉,在灯光下隐隐能透出光来,另一只则厚实了许多,可难得的是若是侧过来细看,隐隐能看出一只凤凰在碗底。

“白兰,你说是这薄得好,还是厚得好?”

白兰站在一旁也跟着瞧了许久,微微摇了摇头,“奴婢只觉得两个都好。”

“茉莉,你说呢?”

“奴婢倒喜欢那厚的。”

“哦?”胤禛挑了挑眉,白兰周圆老成,做事处处透着圆滑,侍奉他也是极周道的,茉莉则是周道细致之余,有几分的灵巧调皮,偶尔也会口出惊人之语。

“薄得那只轻薄如纸,固然是能功巧匠才能制出的,可奴婢却不敢用这碗,试想若是盛了一碗热汤,薄碗必定烫得端不住。”

胤禛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此浅湿之理,我倒是不及你了。”他说罢就将手中的薄胎碗扔了,“告诉内务府,皇太后千秋就用凤底厚碗。”

苏培盛将锦盒收好,又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过来将地上的碎瓷扫干净,“嗻。”

皇上让四阿哥掌理内务府营造司,头一件事遇上的便是太后千秋,虽说事情多且琐碎得很,四阿哥却是兢兢业业,做事一丝不苟,颇有些德主子协理后宫时的风范。

茉莉一张嘴便博得了满堂彩,眼里隐隐露出得意之色来,白兰面上虽是带着笑,心里却有着三分的不服,自己生就比茉莉看着老成些,两人虽说相差不到一岁,却是人人都说她年长茉莉两、三岁,茉莉又惯会装傻卖乖,倒显得她是个笨拙不讨喜的,白兰怎能不气。

可便是如此,她也不敢明面上做出些什么事来,毕竟有谢嬷嬷在一旁盯着呢,虽说德主子将她们赐给四阿哥,便有赐通房之意,可谢嬷嬷有言在先,四阿哥还小,德主子有命不得让那些狐媚子乱勾引四阿哥,免得掏空了四阿哥的身子骨,若是旁人有勾引四阿哥之意,便让她们俩个立刻回了谢嬷嬷,若是她们俩个若是哪个敢轻举妄动,便打死了扔到化人厂去,这般严令之下,这两人也只得暗斗,哪个也不敢真做那根出头的橼子,被谢嬷嬷杀一儆百。

胤禛哪晓得这些女儿心思,解决了此事,瞧了瞧坐钟,见到了自己与六弟相约一起下棋的时候,便换了身衣裳出了门。

秀儿瞧了眼锦盒里的瓷碗,点了点头,“此碗虽不似薄胎的那碗一般的精致,却是大巧若拙,颇有些古意,现如今匠人们只顾着显摆手艺,瓷器越做越薄,那些个玩赏用的瓷具也就罢了,这吃饭的碗若是做薄了,让人碰不得沾不得的可怎生是好?四阿哥砸得对,让内务府的那帮人,也多少长点心。”

全嬷嬷笑道,“德主子您说得是,四阿哥行事越见稳当,人说颇有主子您的风范。”

“他若是似我,便是误了他,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像我这种深宫妇人一般……”

“德妃此言差矣!”康熙迈步进了屋,他这些年略胖了些,脸上的胡子由短髭变成了短髯,瞧起来颇老成,龙形虎步越见威仪,此时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儿子们渐渐长大,四海升平,政通人和,整个人红光满面,瞧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秀儿带着宫女嬷嬷给他见过了礼,站起身替他解了身上的斗篷,“皇上您这是自哪里来?”她见斗篷上有些雨水,瞧了瞧窗外这才查觉竟下了雨。

“朕自乾清宫来,那些个大臣为了疏理黄河之事吵个不停,朕觉得他们烦得很,便来你这里了。”

“皇上您可用过膳?”

“朕不算是饿,你这里若是有上次朕用过的五色米粥,再熬一碗来便是。”

“皇上您料事如神,偏巧那粥今个儿妾让人熬了一锅,已然让人留了皇上您的那份,预备着送到乾清宫去,我让他们再热一热便是。”

“不是朕料事如神,是有口福才是。”康熙笑道,坐到了临窗大炕的另一头,拿起桌上锦盒里的碗,“这是老四定下的太后千秋节所用之碗?”

“正是。”

“老四是个懂事的孩子。”康熙点了点头,“对了,朕今日去太后处请安的时候,太后与朕说了一件事……”康熙说到这里,表情复杂了些。

“哦?”秀儿挑了挑眉,太后说得事难道事关胤禛?

“太后去年养了只叫灵犀的狗,据说颇通人气,除了抱狗的宫女与太后之外,谁给的吃的也不吃,太后极是喜欢,偏胤禛前日到宁寿宫请安,随手将点心喂给了那狗,那狗竟拜了一拜将点心吃了,太后原不知情,昨日抱狗的宫女将此事说了,太后对着朕啧啧称奇,说是老四爱狗敬佛又诚,是个有灵性有佛性的,难怪灵犀竟对他另眼相看。”

秀儿听到此处不由得汗颜,“这孩子……”

“窥一斑可知全豹,灵犀连朕喂得东西都不吃,偏吃老四喂的,实在是难得。”这事儿康熙说得真得挺认真的,不似是调侃,他虽与秀儿向来无话不谈,可这样认真的时候少,“只是你也要小心,勿要让他在佛道上悟得太深了。”

“妾自当让他警醒。”

“你也不必太计较此事,此事亦疏不亦堵。”

秀儿点了点头,“妾谨遵皇上口谕。”(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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