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永和宫的后殿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梨树上被缠了一层大的缎子,树枝上挂了五颜六色的绢制小灯笼,修剪得极整齐的灌木丛上而缠着丝花,后殿宫室不管住没住人,都被打扫得整洁干净,虽说偶有宫人经过,除了脚步轻轻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胤穿着大红缎面白狐毛的斗篷走在前面,紧紧握着穿着同色同式斗篷的胤祚的手,两人很有默契的绕过了水井所在,先往章佳氏所居的西配殿而去。
六阿哥自从落了井,就甚少往后殿去,可如今是过年,额娘命胤带着他各宫里拜年,所有宫院的主妃额娘都拜过了,自是不能忘了后殿的章佳贵人和瓜尔佳答应,胤其实也不喜欢后殿,两兄弟往后殿走心里都带着不乐意,可又不得硬着头皮来,因此脸上都有些难色,走得都慢,太监宫女们也不敢催促,只是跟着这兄弟俩个。
章佳氏远远的站在窗边就瞧见这兄弟俩个来了,整了整衣裳端坐在椅子上,等着人通报,待人说四阿哥和阿哥到,这才站了起来,又使了个眼色,洗墨迎了出去。
她本是贵人,虽说是长辈但在四阿哥和六阿哥跟前却摆不得架子,可要说亲自相迎又不合她“额娘”的身份,“两位阿哥可真是稀客,快请进。”就在洗墨清脆的声音中,门帘被掀开,穿着浅黄撒金箭袖袄,黑貂毛大红团花宫缎大褂的两兄弟进了屋·皇子向来不给除了皇上、皇后、皇太后、生母之外的人下跪的,虽说是来拜年的,也不过是站着拱了拱手,口称:“给章佳额娘拜年。”
章佳氏不敢坐着受礼,站着半侧了身只受了一半,“两位阿哥实在是客气。”她如今虽然受宠,心里惦记着早生贵子之类的事,瞧见两个金童似的阿哥来给她拜年,自是极高兴的·心里暗暗的想着我若是生了皇子,可曾会像这两兄弟一般聪明伶俐?“两位阿哥学业有成身体康健。”她一边说一边把两个预备好的红包袋子拿了出来,两兄弟接了过来,交给了随身的太监,他们走了这一圈,这样的红包袋子收了不少,里面应该都是金瓜子。
她又让人把预备好的糖拿出来,这个倒让胤祚喜欢了,章佳氏的叔父在理藩院,过年之前就送过来不少蒙古人做得牛扎糖、羊奶酥·跟中原风味大不相同,却也极好吃。
胤瞧着胤祚又是吃又是拿的,连头前不喜后殿的事都忘了也忘了章佳氏利用他在皇阿玛面前争宠的事,心里难免叹了一口气,他年龄大些,自然想得事多,章佳氏算是永和宫的人,额娘未怀孕之前,虽有宠却也不似现在这般得宠,是个依符着额娘活着的·可是她年轻貌美,难保不后来居上,他一边吃着糖一边打量着章佳氏的屋子·她这屋子布置得清雅,可那些个东西细瞧起来却都不是便宜的,别的不说,就说挂在墙上的唐伯虎的美人图,就够在内城换座宅子的了,果然是宠妃的派头,他其实还想到了养母佟佳氏,佟佳氏若非失了皇阿玛的宠爱·又怎会性情大变呢……如果额娘也……会不会······
章佳氏自然不知道胤的这许多小大人的心思·她只是逗着胤祚玩,“六阿哥近日可有念书?都学了些什么?”
“刚学完一遍幼学琼林·据说过年后还要再学一遍。”那些个师傅给皇子开蒙,说到底就是几本书翻来覆去的教·第一次无非是囫囵吞枣,第二次是深讲,第三次才是精研,他没学到四书五经呢,才开始学幼学琼林,却也领教过了那些师傅的念经功夫。
“如今六阿哥您在开蒙,学得牢些也是好的。”章佳氏说罢又自桌上拿了一本字帖,“这是帖是颜体开蒙帖,我幼时练字先学得就是这一帖,只是先不能给您,要先给四阿哥练习,皇上最喜董其昌的字,要写好董体,先要会写颜体。”
四阿哥接过字帖翻看,果然是极好的,里面的字不难,难得的是范例齐全,也颇得颜体精遂,瞧着像是照着宋人字帖扒下来的,坊间见不着的东西,章佳氏看来给压岁钱是小,这字帖才是大事,她确实是个会做人的,难怪讨好了额娘,也哄住了皇阿玛,“如此多谢章佳额娘了。”
胤祚倒不在意字帖的事,他在意的是····`·“章佳额娘你这糖可真好吃,还有多得吗?”其实章佳氏的好东西怎能不孝敬德妃?只不过秀儿怕胤祚生蛀牙,控制着他吃糖,一天只给他几块糖,也不肯让嬷嬷们多给,他想着自己私下里跟章佳额娘要了,偷藏起来,能吃挺久的。
章佳氏点他的额头,“若是别人要我自是没有的,你要就有。”她边说一边抬头说道,“洗墨,把二老爷送进宫来的糖多给六阿哥装些,用我预备好的糖盒子装。”
“。”
过了一会儿洗墨端进来一个桃木的猴儿偷桃的圆罐子,胤祚瞧着那罐子就喜欢,“这是给我装糖的?”
“自然是了。”这罐子和糖其实是早预备好的,就为了哄胤祚高兴,她就算是现在就生皇子,按齿序也是十三阿哥了,她份位又低,八成是交给德妃娘娘养,日后自然要多仰仗哥哥们,虽说她本就是心思细密的,还没有怀孕,却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
胤祚没有让太监张虎去接糖罐子,而是亲自抱在了怀里,喜欢得不肯撒手。
两人到瓜尔佳墨云那里的情形则有些怪了,瓜尔佳墨云见到这两兄弟,竟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先是说免礼说得都结结巴巴的,然后又要请胤上座,“四阿哥······您请上座……”她低着头,手心里满是汗,虽说如今的四爷还只是个孩子,生得清秀漂亮不说,一张小脸虽说不怎么笑,却也是挺温和的样子,带着弟弟时还带着点哥哥的宽厚爱护,可她总掂着冷面王、小心眼之类的形容,生怕自己得罪了他,日后不得善终。
“这里是您的地方,自然是您上座。”虽说瓜尔佳氏只是个答应,按理不来给她拜年都成,可章佳氏那里都去了,不差她这一处,额娘说宁落一群不落一人,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瓜尔佳氏如今虽说是进宫许久还一次未得临幸,谁知日后的事如何?不要平白的得罪人,这些个话额娘都是如春风化雨般的跟他说的,他也觉得有道理,自然对瓜尔佳氏多了些耐心。
瓜尔佳墨云搭了个椅子边战战兢兢地坐了,瞧着倒不像是“答应”却有些像宫女,不过这也算是符合她未受过临幸的答应身份,说起来不过比奴才高一级,离皇子们远着呢。
胤祚瞧着她的样子就觉得无趣,见她又没有拿红包的意思,又惦记着自己让张虎进屋前抱着的桃木猴子糖罐,就想要走,他扯了扯胤的袖子,“四哥……”
这一声四哥倒提醒了瓜尔佳墨云,六阿哥是康熙二十四年没的,如今已经是康熙二十五年正月了,去年虽然听说六阿哥经常生病,她也莫名其妙-的提心吊胆,却没想到六阿哥活了过来,“六阿哥身子如何?可还有再生病?如今天冷六阿哥要小心保重。”
这话说起来倒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胤却不喜瓜尔佳氏那种试探的眼神,他以为她是知道了六弟因为坠过井身子不好,又聋过的事,心道你怜悯我六弟干什么?用得着你怜悯吗?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就带了出来,“瓜尔佳额娘也保重身子,我们兄弟不久留打扰了。”
瓜尔佳墨云被吓得险些跳起来,她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冷面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原也是旗人家规矩养起来的,可如今吓得不轻,前世的毛病就回来了,她忍不住用旗袍擦了擦手上的冷汗,却摸到了红包,赶紧的从腰上扯了下来,“两位阿哥长命百岁平安康泰。”她自是没银子做金瓜子,每个红包都是五两重的银裸子。
胤和胤祚接过了红包,交给了太监,互视一眼,“多谢瓜尔佳额娘。”略施个礼,就告辞了。
瓜尔佳墨云瞧着两兄弟的背影,心道她为什么不晚托生几年,好过现在瞧着冷面王的背影,看见的却是个小孩······
枚果和红花互视了一眼,心里对这个答应颇有些瞧不起,真不知全嬷嬷让她们俩个伺候着她,回报她一举一动有什么用,平日里不是在屋里看书,就是发呆,如今又添了个喜欢看阿哥背影的毛病,难不成也在做日后受宠生皇子的梦?那梦章佳贵人做得,瓜尔佳答应却离得太远了。
“四阿哥如此懂事乖巧,德小主为何对他淡淡?”她并没有瞧过德妃与胤相处,只见过胤祚在德妃跟前撒娇,也没人跟她讲太多永和宫里的闲话,她自然印象流了。
红花和枚果互视一眼,枚果道,“四阿哥和德妃娘娘好着呢,哪里淡淡了?”
瓜尔佳墨云愣了一下,看来穿越的百分之百是德妃了,她到底要怎么做呢?同是穿越者,凭什么一个风生水起,一个却要避居一隅连康熙的面都没见过?金手指难道只开给了她一个人?她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