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太太握着女儿的手,瞅着瘦小的外孙女,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来,秀儿反手回握乌雅太太的手,“额娘,咱们娘俩个许久未见,正是高兴的时候,您哭什么……”
“额娘原想着,你做常在、贵人的时候要受委屈欺负,谁知好不容易熬到了妃位,竟然也……”
“额娘。”秀儿拉着额娘的手,“我这不是有惊无险吗?阿玛可好?博启弟弟可好?兄长们可好?”
“都好。”乌雅太太说道,如今乌雅家也是京里颇有名望的人家了,连管事的出门都有人叫一声爷,谁都知道德妃得宠,又能生,乌雅家开的茶庄子也日进斗金的,这样的日子想过不好都难,“这都是托娘娘的福。”
“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这些外道的话。”秀儿瞧了瞧女儿,“小格格的奶嬷嬷来了吗?”
“回小主的话,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秀儿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了精神,“让她们进来。”
全嬷嬷领进来两个穿着蓝布旗装的妇人进来,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都端正白净,从里往外透出来十足的干净,胸脯都鼓鼓的,“你们都姓什么?夫家是做什么的?”
“奴婢夫家姓石,是做护军的。”石嬷嬷福了一福答道。
“奴婢夫家姓曹,在内务府做事。”曹嬷嬷答道,都是在内务府里受过调教的,无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应答的规矩,两人都是丝毫不乱。
“生过几个孩子?”
“奴婢生过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三岁了,小的是个闺女五个月。”石嬷嬷答道。
“奴婢生过三个孩子,都是男的,最小的四个月。”曹嬷嬷答道。
秀儿点了点头,明面上问问不出什么,内务府奶*子房挑的奶嬷嬷,都是查过底也都调教过的,她看了一眼母亲,见母亲点了点头,知道乌雅家也查过这些人的底了,也点了头,“小格格生下来的时候遇了些险,全靠你们日后精心抚育了,本宫不是那些个重男轻女的,本宫儿子已经有了两个,这个女儿如珍似宝,若是带得好,自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若是有什么差迟……”
“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两个嬷嬷互视一眼,福身施礼。
“把小格格抱下去喂奶吧。”秀儿摸摸女儿的脸,许是因为未足月,女儿生得有些瘦,她一醒来就偷偷地喂了女儿些初乳,当初胤祚刚出生的时候比她还要小一些,一样喂养到现在,虽是比年龄相仿的孩子瘦些,可是那活泼劲儿却不是旁地孩子能比的,除了前六个月身子略差,长到这么大就没怎么生过病。
“教养嬷嬷何在?”
全嬷嬷又领了个穿着蓝布旗装外罩琵琶扣马甲的妇人进了屋,这妇人也是二十多岁,模样生得很清秀,脸上带着温和,“奴婢万氏给德妃娘娘请安。”她不愧是教养嬷嬷,一举一动皆透着规矩。
“嗯。”秀儿点了点头,“你家住哪里?夫家是做何营生的?”
“奴婢家住西城,夫家是做侍卫的。”
教养嬷嬷总领着奶嬷嬷和宫女,女儿日后是好是坏,怕是比她这个额娘还是要重要,,秀儿虽说有些累了,还是跟她说了半天的话,见她性情果然不差,这才放她走了。
送走了这些人,乌雅太太又亲自扶秀儿躺了回去,“我瞧着你对小格格,竟比当年对六阿哥还上心。”
“六阿哥总是个男儿,这些个嬷嬷日后荣华富贵全指着他了,哪有不尽心的,小格格却是个女孩,我如今在宫里虽有些脸面,也怕她们包藏了祸心。”
乌雅太太点了点头,“女孩家本来就要精细些养。”
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又耗费了心神和嬷嬷们说了许久,秀儿面上露了倦色,乌雅太太安置了女儿睡下,这才出了产房的门。
永和宫的正殿共有五间,中间的一间安置着正坐,除了逢年过节之外,轻易不会使用,秀儿日常起卧均在西侧间和相联的西梢间,产房则是安置在抱厦里,她出了产房的门,就遇上了前来探望的章佳氏。
章佳氏本来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却见一个穿着枣红织百鸟纹样旗装,头梳两把头,头上戴了朵暗红绢花,玛瑙石串珠的妇人,不似宫中内命妇,倒像是外命妇,见她身后跟着春兰和两个民间的丫鬟,略一沉吟就知道约么是乌雅太太。
“给乌雅太太请安。”
乌雅太太瞧着眼前的美人儿,见她穿着白底红花的旗装,头梳两把头,是个极标致的美儿,也猜出应该是哪位皇上新宠,微侧身,只接受了半礼,“请问您是哪位?”
“奴才是常在章佳氏。”
“哦。”乌雅太太点了点头,“德妃娘娘累了,已经歇下了,你若想给她请安,还是明天再来吧。”
“奴才惦记着德妃娘娘的身子,这才前来探看,既然已经没事了,奴才不敢打扰,告退了。”章佳氏福了一福,这才走了,乌雅太太见她回的是西配殿,也知道了她是自己女儿手下的后妃之一,唉,外人都羡慕在宫中受宠的风光,谁知道宫里面如花似玉的美人层出不穷,女儿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虽说刚刚二十二岁,谁知圣上能宠她多久呢,要是女儿嫁到了平民百姓之家,受了委屈还能回娘家哭诉,如今身在宫中,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做娘家的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正这么想着,永和门外忽然来了一队人,看那步撵行制,应是皇贵妃娘娘来了,乌雅太太退到门边,跪地迎接。
佟佳氏远远的坐在步撵上就瞧见了站在门外的乌雅太太,她与乌雅太太曾有过一面之缘,她素来认人极准,自是认了出来,到了近前,下了步撵,头一件事就是扶起乌雅太太,“有日子没见您了,您身子可好?家里人可都好?”
“托皇贵妃娘娘的福,奴才身子好,家里都好。”
“您是几时来的?”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奴才是末时进得宫。”
“哦。”德妃是辰时摔得跤,午时生下的小格格,皇上派人接乌雅太太的旨意,怕是德妃发动的时候就已经发出去了,按说这事儿应该是经过她同意的,可皇上越过了她直接让人召乌雅太太进宫,她也没有什么话说,“德妃如何了?”佟佳氏抬头问陪着乌雅太太的春兰。
“回主子娘娘的话,太医说小主无事。”本来宫里只有皇后能称主子娘娘,佟佳氏身为皇贵妃,已经是副后,加上如今正宫后位虚悬,宫里自她得了封,都改口叫了她主子娘娘。
“既是如此,本宫就放心了。”佟佳氏说道,她说罢就往屋里走,在外间屋里坐着小声说话的全嬷嬷和李嬷嬷立刻站了起来,半曲身给佟佳氏施礼,“奴才给主子请安。”
“你们俩个辛苦了,起来吧。”佟佳氏说道,她见里间屋的帘子关得密密实实的,平日伺候德妃的除了琥珀都在外面,“德妃可是睡了?”
“回主子的话,德小主产后虚弱,安排好了格格的教养嬷嬷和奶嬷嬷就睡下了。”
佟佳氏已经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她既然已经睡了,本宫就不进去了。”
她们正说着话,里间的帘子掀开了,出来的正是琥珀,“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
“起来吧。”
“德小主醒了,听说主子娘娘来了,说是恭请娘娘进屋说话。”
佟佳氏掌理**,进已经生产的后妃的屋里,不是第一回了,只见德妃的这产房布置得清雅干净,连砖缝都被擦得干干净净的,一进屋看见的是汉白玉的百子千孙绣屏,转过屏风见德妃倚着枕头,坐在床上,除了头上带着的巴掌宽浅紫的立绒镶红宝石抹额,并无别的饰物,脸有些微肿,嘴唇因失血而有些泛白,眉目清秀依旧,“妾给主子娘娘请安。”秀儿拿手碰了一下发髻,满人女子以此为叩头礼。
“免礼。”佟佳氏笑道,立时就有人搬了红绫缎子的楠木椅子来放到了床边,佟佳氏坐了下来,“你这次生产凶险得很,倒把我跟皇上吓了够呛。”
“是妾身不小心。”
“这怪不得你。”佟佳氏说罢叹了口气,“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不瞒着你,有人在雪地里捡到了一颗磨圆了的黑石子,摔倒的那人腿上的伤太医也验过了,自是被石子打的,是有人要害温僖贵妃,你遭了无妄之灾。”
秀儿没想到佟佳氏能把这话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要说这宫里最恨温僖贵妃怀孕的,不是眼前的皇贵妃佟佳氏还能是谁?可她偏偏就一副心底无私状的说了,秀儿只得跟着叹了一口,“宫里从来都是有团和气,温僖贵妃又从来都是与人为善,怎会有如此狠心之人。”
“谁说不是呢,太皇太后如今还不知道呢,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万不能生气,我跟你说也是想给你提个醒,你原有六阿哥,如今又有了小格格,可千万要谨慎啊。”
“多谢姐姐挂心。”
“六阿哥在我那里已经跟四阿哥一起睡下了,等会儿他醒了,我立刻叫人给你送回来。”
“让您费心了。”
“一家人说得什么两家话,我原不放心他们俩个,你一平安生产就赶紧回去照看,却没想到嬷嬷们说两人在一起玩得好着呢,玩累了又一起在小床上睡了,可真的是兄弟连心。”
秀儿一边跟佟佳氏说着话,一边琢磨着佟佳氏到底在使什么花招,正在此时,琥珀端着一碗乌鸡汤进来了,“小主,这是满柱家的特意熬的益母乌鸡汤。”
“端下去吧,我已经喝了半碗粥,不饿。”秀儿说道,却没有想到佟佳氏亲自接过那汤,亲手盛了一小碗,“妹妹产后虚弱,应当补养,还是多少喝些个吧。”
秀儿与佟佳氏对视,见佟佳氏眼睛里一片坦荡平静,秀儿心里却微颤,佟佳氏如今已经断了为后的念头,又除了温僖肚子里的皇子,如今宫中风声鹤唳,佟佳氏竟然敢……
屋里此时静得落针可闻……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碗盘打碎的声音,“乌雅太太!乌雅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秀儿也急了起来,“快去看看外面出什么事了!”
琥珀出了屋,过了一会儿回来了,“乌雅太太许是起得急了,头有些晕,并无大碍。”
佟佳氏点了点头,“没有大碍就……”她的话音还没落呢,秀儿忽然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快传太医!”佟佳氏许是太急了,手中的汤碗落了地,摔得粉碎。
荣太医本来就守在永和宫,听说是乌雅太太晕了,却没想到刚一进产房就被拉到了里面,给德妃诊脉,他瞧瞧地上打碎的汤碗和皇贵妃佟佳氏的脸色,伸手搭在德妃的脉上,沉思了一会儿,“回主子娘娘的话,德妃娘娘产后气血亏损,一时情急这才晕倒。”
“哦。”佟佳氏拍拍胸脯,“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自从秀儿生下长子胤禛,满柱家的一直是被“供”起来,一个人干活倒有七八双眼睛看着,就算是熬炖了补品,也到不了秀儿的口中,如今佟佳氏竟拿她做的汤来喂给秀儿,显然没打什么好主意,幸亏琥珀机灵,进屋之前已经跟乌雅太太打了招呼,这才有了“乌雅太太晕倒,德妃一时情急也晕倒”的戏码。
秀儿就此装上了睡,佟佳氏觉得没意思,自然是走了,她走之后,秀儿睁开了眼,做不成皇后的佟佳氏,果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