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选不必劳动太后大驾,进入第二轮复选这一关,才是贵妃、太后显身手的日子。
太后既然应了贵妃要来帮忙“掌眼”,自然也是实打实的“卖力”,每日时辰到了就前护后拥而来,看到最后拨,露了疲色,再被前护后拥着走。
秀儿站在太后的身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余,顶顶要紧的是看太后的脸色,太后一皱眉,就要知道太后是要用冷水浸过的湿手巾还是干汗巾,一抿嘴就要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眼神一飘是要传官房还是要吃东西,还要时时与站在太后右边的山杏保持勾通,两人一句话不能说,全凭默契跟眼神儿。
选秀的事自有贵妃娘娘主持,她和山杏陪着太后偶尔来旁观一两个时辰,三个人都不言不语的,太后做那不说话的观音大士,她跟山杏就是左右护法。
后人都说孝惠章皇后平平,秀儿却对这位老太后非常佩服,孝庄这个女人在清早期确实是个奇人、能人,却也不是位好相与的,太后能在这样的婆婆手下讨生活还讨得十分舒服,其中固然有血统的原因,太后的“厚道”、“不争”也起了关键作用,你的份位在那里,你争能多争出多少来?你不争,反倒有人把东西送到你跟前。
似是这选秀,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自然是“不管”的,她只需要把求到她头上的近支宗亲、勋贵之后拟个章程,直接推到贵妃跟前,贵妃就得按不打折扣的按指示办事,太后呢?贵妃让她掌眼,还不是因为贵妃未被封后之前,说破大天还是妃,没有皇后底气足,需要有一个人帮助分担责任。
人情太皇太后不客气地收了,事情绝大部分贵妃做了,责任太后帮着扛了,太后是个“人尖子”肯定要在中间体现出自己的作用,指手画脚领导一番,可太后偏不,你让我压阵我就来做“佛爷”八风不动,见到好的不表态,见到不好的眉头都不皱一下,时不时的还点评一下:“今年的杨梅好吃,内务府越来越会办事了。”
贵妃就得奉承着:“确实如此呢,太后若是喜欢妾身叫她们送一篓子到慈仁宫去。”
“贵妃可真是糊涂了,这刚进上来的时候皇上就派人送了两篓子,哀家牙不好,这些孩子拦着不让多吃,如今到了这场面上她们不好管哀家,倒能吃个尽兴了。”
贵妃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在场众人也对太后的“憨厚”、“天真”有了直观的认知,太后这个时候似是知道了自己的“失言”,“贵妃不必管哀家,快唤下一波秀女就是了,都是些齐整孩子,跟水葱似的,哀家瞧着欢喜。”
“是。”贵妃一扬手,下一批秀女穿着统一制式的旗服,梳着两把头,迈着整齐的步伐到了,清宫选秀并不似现代人所想要表演多高深的才艺,倒有些像是工作面试。
所谓的一波秀女共有四行,每行四个,由太监通报父亲是谁官职如何,母亲是谁是嫡是庶,通报完了太后和贵妃若是对这人感兴趣,就再问几句,看这位秀女的口齿是否伶俐,声音是否动听,仪态是否落落大方。
要依秀儿之见,恭敬、敬畏、不能正视对方,又不能低头看自己脚尖,还要表现出落落大方来,真的是相当难完成的任务。
幸亏进入复选的秀女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才艺,都是经过考验的,问话这一关表现得都“过得去”。
让秀儿吃惊的是这些秀女里居然有三分之一的人落落大方的说自己——“奴婢不识得字,平日唯侍奉父母膝下罢了。”
贵妃居然表示满意:“女子无才便是德,孝道才是正道。”
秀儿对太后的微表情观察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准,依秀儿的观察,太后对此并不满意,不满意归不满意,菩萨还是要装的,依旧不说话,实在憋得狠了,这才有了“杨梅”说。
眼前这一拨秀女,前几个依旧不出挑,当太监喊道:“郭络罗氏、佐领三官保女上前晋见!”
郭络罗氏……秀儿对清史再不熟悉,对这个女人也是有所耳闻的,NN部各大卫视轮播的《康熙微服私访记》也是看过的,听见了郭络罗氏,立刻精神了起来。
十三年选秀的时候她就留意郭络罗氏,谁知不见人影,十六年的时候从初选名单来看郭络罗氏不止一家,复选的时候只剩下这一个了,约么就是她了。
郭络罗氏不愧是康熙朝著名的宠妃,生得明艳至极,一身跟别人样式仿佛的旗装硬是穿出了别人穿不出的窈窕,眉目精致如画,虽因年龄幼小风情尚嫌不足,可美女就是美女,那一身的气派就足够让人注意了。
她一出现,不光太后眼睛亮了亮,贵妃心中一紧之余,也暗叹美女难得,“你家有几人?父母为谁?”
郭络罗佳蓉一一的答了,声音婉转清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虽有恭敬之色,但并不畏惧。
“你可识得字?平日在家有何消遣?”
“奴才略读过几本书,粗识些字不做睁眼瞎罢了,平日在家除侍奉双亲外,奉尊亲命,我满人马上得天下,虽为女儿身仍不敢忘骑射工夫。”
她这话一说,太后差点明着点头了,贵妃也是满意的,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仍在扮菩萨,不支持不反对,郭络罗氏不比别家,这个小姑娘只要不是丑得不能见人,依皇上的指示都是该留下的,更何况是个美女,贵妃也就痛快地点头了。
太监喊了一声:“留!”
郭络罗氏这属于面试时就得到工作了。
除了郭络罗氏,秀女里另一个着人眼的就是赫舍里皇后的庶妹赫舍里淑雅了,众人见了她虽未为难,私下里暗暗摇头的却不少,虽为姐妹,模样也不差,但和元后娘娘一比就相差天地了,既便如此,仍留了牌子。
选秀又折腾了几日,余下的就是“分赃”了,各皇室宗亲到了该婚的年龄的都上了册子,暗地里相看得差不多的,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分来分去的,康熙得了四、五个美女,宗亲们也都可以回家准备成婚了,十六年的选秀在一团和气喜气洋洋中结束了。
三十多岁的“老”太后回了慈仁宫后狠狠歇了几日,也跟宫女们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当年圣祖爷马上得天下,就算是**中的女人站出来也是能骑善射的,爷们在外面打仗,女人就要管得起家,大户人家的主母能写能算能赚银子能守财,小户人家的媳妇白天会种田,半夜来了狼提起弓箭就敢打狼,如今入关才多少年,居然没几个敢说自己会骑射了?要学贞静,要女子无才便是德,再过十几二十年是不是要学汉人女子裹脚了?”
“太后思虑得是。”山杏说道,按揉在太后肩上的手不轻不重的,“奴婢不识字,可在家时骑射工夫也是学过的,额娘说日后进宫伺候,难免要跟着主子去狩猎等等,要是不会骑马可实在丢人。”
“你额娘是个有见识的,要哀家说汉人也不是全不好,他们讲究的琴棋书画等,哀家不懂归不懂,可瞧着才女也是极喜欢的,可这些人家,有好的不学,非学坏的。”
“奴婢跟着太后也是看过戏文的,那戏上的才子都要找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皇上比戏文上的才子强千倍万倍不止,元后在时跟皇上颇能应和几句,佟妃娘娘也是才女,要依奴才的浅见,都说新人好,新人里能比得上旧人的可不多。”
“嗯,所以说那个郭络罗家的姑娘难得。”太后说得累了,手边就是秀儿刚送上来的香茶,“秀儿,你也是看了几日的,别不说话回来也装锯嘴的葫芦。”太后虽一开始相中的是眉芬,可跟山杏相处久了,也喜欢山杏爽利的性子,山杏揣摩太后的意思,也表面出自己“直性”的一面,秀儿则是话少极了,能不说就不说。
“皇上失了先后,前朝的事情又多,奴婢瞧着终究有些郁郁,奴婢想着,能有一个活泼的小主让皇上高兴高兴,确实是好的。”
太后点了头,说来说去,**里的女人最重要的生存法门可不就是——能让皇上高兴吗?
郭络罗氏果然是个能让康熙高兴的,新进宫的秀女里面第一个被宠幸不说,还得了许多的赏赐,说是椒房独宠有些夸张,但宠冠六宫这四个字是担得起的。
贵妃虽然被叫成贵妃,但一直没得到正式的册封,一门心思的求稳,为的就是稳稳当当的坐上后位。
往日很红的马佳氏,生了皇三子(康熙第十子)之后,整颗心都系在儿子身上,深怕他也跟兄长们一样占不住,对于恩宠早就淡了。
纳兰氏本来宠爱剩下得就不多,她又有皇长子,也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要说**里谁着急,除了那些个跟郭络罗氏一起进宫却宠爱稀薄的秀女之外,就是佟佳氏了,佟佳氏也没有正式的册封,只是佟妃佟妃的浑叫着,康熙虽宠郭络罗氏却没忘了表妹,恩宠还是有的,就是没有往日多了,佟妃能不急吗?封号没有,儿子也没有,她现在两头不靠。
如此的形式之下,她就算是贤良淑德性格温婉闻名的,也带了几分的气性:“整日喝这些苦药汤子,也不见有孕,倒不如不喝。”
“小主说得这是气话,这药方子是佟夫人求的,一副药熬下去整十两银子,这日要喝三次,喝得不是药,是夫人的一片心。”这个时候能说这话的,当然只有佟妃的奶嬷嬷善喜嬷嬷了。
佟佳氏皱了皱眉,也只得一仰首把苦药汤子喝了,心中暗暗盼着早来子女,她进宫的时日不短了,恩宠一直都在,与康熙是表兄妹的身份,情份不同,连纽祜禄氏都要让她三分,郭罗络氏是她难得遇上的挫折。
“小主喝完了药,奴婢又要多说您几句,您现在虽无封号,可元后娘娘的三年祭期已过,转眼要封继皇后,皇上忘了谁也忘不了小主,到时候自有小主的好处,您如今在奴才们面前使性子也就罢了,在皇上面前千万要温柔小意,不要学那些狐媚子争宠,如今那位无子,您要是生个一儿半女,皇上定是欣喜。”
“可我若生不了呢?”她进宫已经有些年了,恩宠不如她的一个接一个的生,她一直得宠却无子,喝的药打个金人儿都够了,可就是没动静,她怎能不自疑?
“小主千万别说这丧气的话,您还年轻!”
佟佳氏又回想起郭罗络氏那明艳照人的脸和眉目之间流转的风情了,“总有比我更年轻更好的进来。”深宫女子,千般宠爱到最后也只余一声叹息罢了。
“小主既想通了这个关节,那前日奴婢与你说的……”
“我再想想。”
善嬷嬷说得无非是或在新晋秀女中挑出容貌出众的扶持,或在宫女中挑选容貌齐整的送给康熙,左不过“分宠”二字罢了,可佟佳氏自恃恩宠还在,又想生亲生子,有些下不定决心。
善喜嬷嬷见佟佳氏的样子,知道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心里对“表哥”还有一份眷恋,也就叹了口气不再说了,或早或晚,佟佳氏会想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