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望着养父的眼睛,说道:“现在大家都很艰难,可就算是这样,也总不能光明正大地见死不救吧?”
“哼!”田鲧冷笑一声,“你倒光明正大,我们都是阴险小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禹不想跟父亲争吵。
“人都死了,还吵这个有什么用?”田氏说道,“禹儿,现在不比过去,大家都是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你田婶的死,不能怪任何人,要怪,就怪老天爷!”
禹不再言语,他的手臂又痛又痒,心里更是十分抑郁,坐了一会,索性倒头睡了。
到了深夜,两个儿子早已睡死,沉默良久的田鲧突然说道:“哼,自己没半点本事,还想去管别人的死活,也不想想自己是吃的谁家的饭!”
田氏吃了一惊:“你怎么能这样说禹儿?要不是为了这个家,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啊!”
田鲧道:“要不是这个家,他早就死了,再说,他对这个家出过什么力?就知道吃,还好管闲事,养他有什么用?”
田氏正色道:“九哥,当初咱们夫妇中年无子,蒙祖宗保佑,在海上捡到禹儿,那时候咱们向祖宗发过誓,要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做父母的,只想着为了孩子好,会想着求孩子将来如何回报么?虽然后来正儿出生,咱们不能说没有一点偏心,但禹儿却很懂事,把正儿当成亲弟弟一样,百般呵护,对咱们也是十分孝顺,没有半句怨言,你现在来嫌弃他,他孤苦伶仃的,你叫他能去哪,你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良心?”田鲧苦笑了一声,“我现在是看清了,良心重要还是活着重要,你告诉我?”
田氏一时语塞。
“其实不用你说,如果良心更重要,那么田长寿家的就不会死!”田鲧盯着蹿动的火苗,冷冷地说道。
两人只顾着说话,并未注意背对着他们侧身而睡的禹,禹紧闭的眼角里,流下了一行泪水。
一晃过了大半个月,几乎所有出海的船都一无所获,甚至有人说在海边碰到了失踪快三个月的田长寿父子,一时间谣言四起,大家都说海里有田长寿父子的鬼魂作怪,让大家都打不到鱼,于是在原本的沮丧之上又平添了一份恐惧。几乎没有船敢出海了。整个部落笼罩在一片绝望和悲观当中。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虽然大海无情,但有人却在附近雪山里抓到了雪兔。雪兔是一种在雪山里生活的兔子,浑身雪白,肉质肥嫩鲜美,只是这种兔子十分之机敏,而且在雪地上健步如飞,一般人根本追不上,所以很难抓获。
当第一个人抓到雪兔的消息传来,人们并没有太多的反应,认为这只不过是运气罢了,但是当第二个进山的人也抓到雪兔,人们就开始躁动起来。
根据抓到雪兔的人的说法,雪山里似乎出了什么厉害的野兽,导致很多雪兔都受了伤,行动迟缓,很容易抓到。
但这个说法颇有疑点,首先野兽比人迅捷,既然能伤到雪兔,就不可能不杀死,把受伤后行动迟缓的雪兔放掉留给人类来捕食,什么野兽会有这么好心?
不过就算疑点再多,在食物相当紧缺的当下,人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以各家各户为单位,不断有人三三两两地进山捕捉雪兔,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有收获,但成功的例子激励了更多的人前往雪山。
这天下午,田萤儿包着一块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鱼肉出了门,她显得很小心,如果被药司看到了,非得大骂她一顿不可,在这个食物紧缺的时代,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是很忌讳的。她径自来到了一座冰屋前,敲了门,开门的是田氏。
“田萤儿来啦。”田氏高兴地说。自从禹受伤,田萤儿就一直往这边跑,让这个最近变得有些冷漠的家多了几分暖意。
“禹呢?”田萤儿见屋内只有田氏母子二人,不禁有些失望。
“他呀,跟他父亲进山去了。”田氏说道。
“他也去了?”田萤儿有些惊讶,“他的手不是还没好么?”
“这不是没有法子么?”田氏叹气道,“禹小时候常在山里跑,对雪山比较熟悉,而且听说山里有野兽,他跟着去和他父亲也有个照应。”
“这样啊。”
“父亲说就算断了手也要做事,不然就是连累大家的累赘。”田正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嚷道。
“别胡说!”田氏忙呵斥道。
“那我先走了,田婶。”田萤儿有点不开心地说道。
“不坐一会么?”田氏挽留道。
“不了。”田萤儿离开了屋子,连怀中偷来的鱼肉都忘了交给田氏。等她想起来想要折返回去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路旁冒了出来,这人正是田宗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田萤儿冷着脸道,“你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田宗人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笑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我只是碰巧路过,我还想说是你在跟踪我呢!”
田萤儿道:“我疯了么?”说罢不再理会他,朝着田家走去。
田宗人跟了上去,说道:“我看你刚才进去没一会就出来了,怎么这会又跑回去?”
“关你什么事!”
“那小子不在家吧?”
“我又不是来找他的。”
“是吗?”田宗人微微一笑,“我听说今天雪山里会有野兽吃人哦。”
田萤儿停下脚步,瞪着他:“你听谁说的?”
“那小子跟他父亲进山了?”田宗人问道。
“是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田宗人卖起了关子。
“有屁快放!”田萤儿很不客气。
“你要好好求我我才说。”田宗人笑道。
“做梦!”田萤儿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田宗人忙道:“你以为断手断的仅仅是手么?”
田萤儿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世道不同啦,田萤儿。”田宗人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人力终究不能胜天,谁也不例外。”
“我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脑子不清楚,我不跟你说了。”田萤儿不再搭理他,径自朝田家走去,但是不知为何,离田家越近,她的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田宗人那句“今天会有野兽吃人”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回响着,让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到了傍晚,天空突然刮起了大雪,进山捕猎的人们陆续回到了部落,今天的收获依然是寥寥无几。
田萤儿在屋里心神不宁地烧着开水,脑子里全是田宗人白天说过的话,突然房门打开,药司抖了抖身上的雪,走了进来。
“禹给野兽吃了!”药司语气凝重地说道。
“铛”的一声,田萤儿手中的水壶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天亮后,风雪终于停了,整个部落几乎被白雪掩埋,在阴沉的天底下,这个海边的小渔村显得暮气沉沉,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部落里安安静静的,彷佛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只有一两间屋子烟囱里冒出的烟还显现出一点活力。
大泽的人们一向晚起,今天尤其如此。
因为昨天传开的那个消息,让整个部落议论纷纷,兴致高昂,很多人到很晚才睡。
药司为了安抚女儿,花了很大的精力,费了不知多少的口舌,田萤儿依然泪流不止,等到把她劝到床上去睡,已是凌晨时分,药司看着入睡的女儿,摇头叹息不已,禹的死让他觉得可惜,女儿的伤心更让他觉得可怜,但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
“这样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吧。”药司这样感慨着,这才回房睡了。
天亮后,药司还在沉睡,但田萤儿却早早地惊醒了,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禹被一只剑齿虎咬住了脖子,临死前,禹还对着她笑,她想去救他,却被田宗人死死地拉住了。
“我早跟你说过的,今天会有野兽吃人吧。”田宗人指着禹,得意地说道。
她听了这话,便用力猛地一挣,整个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眼一看,只见四下里静悄悄的,屋子里的火已熄灭,只剩下一些余烬还在闪烁着红光。
梦中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她想到禹真的死了,便不由地一阵心痛,但梦中的情景却提醒了她一个问题,昨天晚上她只顾着哭忘了想到这个问题了,不过现在她想到了,于是她飞快地穿上衣服靴子,出了门。
路上的雪很深,一脚踩下去,几乎要没过她的膝盖,拔脚很困难,她的速度虽然不快,但走的很用力,手和脸都被冻红了,却好像没有知觉,靴子里被雪浸湿,脚趾头几乎冻麻了,也依旧不放慢脚步。
她在一座冰屋前停下了,这座冰屋颇有些与众不同,不但规模更大,还有一圈篱笆,围成了一个院落。
她推开院门,走到冰屋跟前,用力地敲了几下门。
“谁呀,我父亲不在!”屋子里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声音中还带着睡意。
“是我。”田萤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