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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下葬(1 / 1)

老王头死的第二天早上就下雪了,是大雪。雪花纷扬洒落,不多时就已经大雪铺地,白茫茫的一片,干净的很。

曹枭一出门看见这般的大雪,不由拍了拍脑袋,苦笑道。

“老头,看见了没,鹅毛大雪啊,老天爷显灵了?”

冬日里入葬,这又是个麻烦的事,曹枭一个人可挖不来这个坑。地上的土冻得瓷实,比水泥差不到哪去,只得硬着头皮去挨家挨户的叫几个平日里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同村人。

这几人听说老王头死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曹枭什么时候办后事。

曹枭苦笑道。

“老王头无儿无女的,也就和我走的近些,后事就不大操办了。老头子生前交代了,挖个坑埋了就行,棺材他自己早就备好了,麻烦大家动手挖个坑,早点入土就是了。”

这几人一听不操办,知道能免去一份份子钱,就连连点头答应了。

虽然镇上好多年以前就告知大家要火葬,禁止土葬,可在这个老偏僻的山旮旯里,也没人管,村长平日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棺材是老头老早就准备好的一副薄皮棺材,很薄很轻,太重的他一个人从山上也抗不下来。

曹枭在山上的一块空地上给老王头寻了块好的坟地,从心底上说,他不愿意看见老王头和其他村民们埋在一起,根本就不是一路的人。就给他另找了一块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先架了个篝火烧了大半天,等冻实了的土融化了些,又和四五个村民挖了一下午才挖出个像模像样的坟坑出来。

入葬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毕竟老王头在这村子里无亲无故的,大雪天也没有几个村民愿意出来帮把手,村里人没文化,总怕沾染上什么晦气的东西,不吉利。

虽然人少,可也赶在天黑之前总算是都忙完了,封好了坟头土,村民们就都各自回家了,只留下了曹枭一个人在这里。曹枭是怕他话唠的毛病又犯了,到时候想找人说说话都没有,孤零零的,想陪陪他。

“曹枭,你在那干啥呢?”

临近天黑的时候,二娃子跑了过来,穿了件大了好几圈的破旧棉袄,脏兮兮的,不知道是又在哪里刚刚疯完,叉着腰看见曹枭站在那里,问道。

“你咋来了,不怕你爹抽你?”

曹枭看见这小屁孩居然偷跑过来了,不由好奇,笑问道。

“那天我不是故意说出去的,我就是怕我爹揍我,结果现在柱子他们都不和我玩了,说我是叛徒。”

二娃子气哄哄的说道,显得很是委屈。

曹枭看的有趣,就又问道。

“那你现在偷偷跑来了这里,就不怕你爹揍你了?”

“揍就揍吧,老王头死了,咋的我也得来看看,这事比挨揍重要,值了。”

曹枭看着二娃子认真的模样,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在这呢么,实在不行,我就告诉我爹说是你叫我来的。”

二娃子那双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嬉笑道,灵性十足。

“小兔崽子。你这次要是再敢把我供出来,老子回头就带着柱子他们偷看你姐洗澡去!”曹枭笑骂道。

“恩?曹枭,你不给老王头去镇上买一块石碑回来么?我看老李家就给他爹立了一个,漂亮的很,你这破木头,没几年就烂了,还是石的好,结实。”

二娃子指着坟前那块曹枭亲手做的木质墓碑问道。

曹枭摇了摇头,问二娃子。

“老李家的人这两年回来过么?”

小屁孩想了想,摇头道。

“还真没回来过。”

“那就是了,石头的虽然结实,可也就没了牵挂。我这木头的虽然两三年就烂了,我一年给他换一个,也就是了,也省的我忘了回来看他。再说了,老头子连个名字都不愿意留下,就知道姓王,啥碑能咋的。”

以他的这个年纪很难理解这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又问道。

“真不换?”

“不换,木头的挺好。”

曹枭摇了摇头说道。

“大状元,我问你,”

小孩颇为认真严肃的问道,有模有样的。

“你是不是打算走了?”

“恩?你听谁说的?”

曹枭随口回道,没太在意。

“我猜的,村子里没什么人了,你家又只有你自己,现在老王头也死了,你还能留在这?别的大人都去了城里,你就不想去见识见识?听说城里老好了,啥都有,还有汽车能坐,到时候开着汽车去山上打猎,多威风啊!”

二娃子有些向往的说道。

“我去隔壁村上学的时候,那里的二丫说她就坐过汽车,把我们都羡慕坏了。”

曹枭被他这番孩子话逗笑了,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言语。

“大状元你到了外面可别被城里人欺负了,听说城里人都挺坏的,坑起人来比你抓鱼都顺溜。”

“你什么时候见我被人坑过?”

“恩,也是,还真没有。哎呀,不行了,我得回去了。一会我爹又该出来找我了。”

说完这孩子就一溜烟的跑远了,边跑还边喊。

“大状元你去城里了可得娶个漂亮媳妇回来啊!”

......

第二天曹枭果真走了,现在村子里也没什么留恋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实在不想留在这里呆一辈子,老王头甘心不代表他也心甘情愿,他可不想将来自己的孩子变的和二娃子这群小屁孩一个模样,倒不是说人家孩子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

可自己苦了二十几年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孩子也在这吃苦受罪。

家里也没什么重要的物件,可有好多东西也不能丢,都是一分一毛掰命积攒下来的,也舍不得丢。

曹枭特意做了好多馒头和大饼子,全都装进了袋子里,又拿了一副被褥,十几件衣服,四五双鞋,甚至连锅碗瓢盆都一起塞到了包袱里,因为他知道,外面的东西都死命的贵,不拿着就要买新的,这些都是一笔不菲的花销。

老头的那本手抄版《增广贤文》他带在了身上,他觉得那是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那件旗袍更加金贵。

至于那两个档案袋和剩下的一本书,老头子没让他看,他也就没敢看,想都没想的直接烧了,他敬鬼神,不怕活人,却怕已经躺在地底下的人。

等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足足装了两大编织袋子,旗袍被他从木箱里取了出来,装进了一个袋子里,和自己那堆破烂衣服混在了一起,装木箱里太显眼,这要是半路上丢了,他就可以一头扎进河里把自己淹死了。

山里没有像样的路,也不通车,想要去镇上,要么步行四十里山路,要么去隔壁村子里坐拖拉机。

东西太多太重,曹枭只能步行十里山路跑到隔壁村子,求着人家开着拖拉机送自己一程。

坐着拖拉机来到镇上,又从镇上坐大巴到县里,最后转到哈尔滨市。这一路上单单车费钱就已经花了曹枭一百多块了,捏紧了口袋也是一张张的流了出去,所幸包里带的干粮足够多,又是冬天,没有发霉变质,倒是省了一份吃饭的费用。

哈尔滨很大,大到曹枭想象中的极致,以前他上学的时候倒是在镇子里呆了一年,他当时就认为那里的楼房已经足够高了,那里的人已经足够富裕了,那里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那里的娘们已经足够漂亮了。不像老家的女人,没过三十岁就很显老,被生活拖累折磨得糙得很。

可当他站在哈尔滨这座国内一线大城市的时候,站在街头,站在人流里,才突然发觉其实镇子上的那些东西也不算什么。

当他看到大街上那一个个浓妆艳抹,骚媚撩人的娘们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找媳妇就得找这样的,脸蛋白的,屁股大的,翘的,到时候拿手揉搓上两把,这人生才算是功德圆满了。

楼很高,高到他差点就一眼望不见顶层,高到他差点仰断了脖子。

人很多,多到他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多到他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曹枭在哈尔滨找了足足一天,才找到那座气势恢宏的哈尔滨火车站。可是站在门口愣了半天,也没敢抬脚走进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吃了点东西,馒头,咸菜。一瓶子水。

然后他才小心翼翼的走进那个被他视作洪水猛兽的车站,想着吃饱了一会被人追的时候也能跑的快一点,导致他一路上都在偷偷打量会不会有人冲过来将自己给丢出去。

可时间久了,他发现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胆子渐渐的大了些,就又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气来。

凭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凭什么有这种感觉,这让他很是不安。

排队买票的时候让他挺难堪的,因为他身上带了股子穷酸味,两个编织袋子,一件几处破损露棉花的军大衣,破烂的不成样子的棉鞋,让他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焦点,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怒目而视又带有怪异的目光,恨不得有位大侠横空出世将他丢去外面才高兴。

售票员抬头看见他这一身行头也是一愣,但还是用万年不变的语气问了话。

“去哪啊!”

“我想去天海。”

曹枭毕恭毕敬,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那模样就像是应聘者面对面试官一样,谨慎的很,

“256块钱。”

曹枭一听见这话就不免一阵肉痛,甚至顿时萌生出一种不去了的想法,在身上磨磨蹭蹭的翻来翻去,就是不肯把手伸进装钱的那个口袋。让后面的人都觉得他身上应该是生了虱子。

可他终于敌不过周围人的目光,颤抖着掏出身上那一大堆的零钱,一张一张的数出了256元的车票钱,百元大钞他没敢动,生怕破散了就没有了,典型的小农心里。

“身份证给我!”

售票员又是一声大吼,应该是提前步入更年期了,曹枭在心里暗自邪恶的揣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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