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崎手里,卖银圆换来的钱,已经不多了。
可陶洁手里,还有四万块钱。
这四万块钱,就是他和陶洁下岗,厂里找的下岗补贴。
当时,陶洁对高崎说:“做生意总是会有风险。这四万块钱就先不动,放到我这里。一旦咱们遇到什么风险,就拿出来救急。”
高崎觉得陶洁考虑的很有道理,就把这四万块钱,让陶洁去银行存了一年的死期。
那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什么理财产品。有时候银行会替企业发行少量债券,银行也会明确告诉储户,这些债券都存在很大的风险。
两千年的人们,接受这种存在风险债券的意愿不强。
陶洁肯定不会去买什么债券。她要把钱存在银行里,就是为了避免风险,
那时候,银行一年死期的利率还是挺高的,比现在的可能要高六七倍,四万存一年,可以拿三千多块的利息。
在高崎眼里,妻子很讲道理,且有情有义。
为了师傅,她肯拿一万块钱出来,帮师傅还债。
为了鼓励师傅下岗创业,她也听高崎的,和师傅一起下岗,经营水饺铺。
妻子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一直是高崎心里的骄傲。
她既然肯帮师傅,就一定肯帮岳帆。
水饺馆的生意,自开业以来,一直很红火。每天到饭点来吃水饺的人,络绎不绝。有时候店铺里的座位不够,还有人在一边站着等着。
周边做生意的商户,也喜欢吃蒋师傅的水饺,经常打电话或者亲自过来订水饺。
看着自己的手艺,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认可,蒋师傅心里,油然就生出一种成就感来,愈发地去努力做好每一份水饺。
水饺铺整个白天都很忙,晚上十点之前,很少有提前关门的情况。
虽然很辛苦,可是蒋师傅和陶洁,心里却很兴奋。
不仅仅是因为赚了钱,更是因为自己的劳动,得到了顾客的认可。
做生意就是这样,生意越好,做的就越有心劲儿。生意不好,反而越做越没劲。
好多生意人,都是在一开始生意不好的时候,熬不过这个没有了心劲儿的关口,把生意做赔了。
只有少数人,越挫越勇,积极地去想办法,改善生意,熬过这个最艰难的时刻,迎来曙光,才最终成为成功者的。
好在有高崎的先知先觉,蒋师傅和陶洁,没有经历那个难熬的时刻。
蒋师傅不但有心劲儿,生意的红火,也让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她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这一代人,思想是十分传统和保守的。
做为一个五零后的女人,到了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来维持自己家庭的时候,心里的那份苦,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她只能出卖自己,顽强地活着。
甚至她已经为自己想好了未来。
如果未来有一天,丈夫没了,女儿也大学毕业,可以在社会上独立生活,再也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不活了。
这等于是说,她已经在心里放弃了自己,只为丈夫和女儿活着。
如今,因为高崎,这一切都改变了。高崎救的,可不仅仅是她的家庭,而是给了她新的生命。
这一点,恐怕连高崎自己都没弄明白。
高崎要找陶洁,商量借钱给岳帆的事情,要么就是晚上十点以后,陶洁回家;要么就是利用饭点以外的时间,那时候店里没顾客,陶洁不忙。
妻子忙一天很辛苦,他不忍心再占用她晚上的时间。
上一世的时候,他们没有这么忙。晚上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吃了晚饭,一起出去遛弯,或者就相对着坐在家里。
高崎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大多数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在一边陪着陶洁,听她说一天在厂里发生的事情。
两个人就在一个车间里工作,厂里发生的事情,陶洁不说他也知道。
可是,他还是喜欢听妻子讲一遍。
有时候,陶洁也会突然意识到,她说的事情,高崎也知道。
这时候,她就会突然闭嘴,不讲下去。
然后,两个人就那样牵着手,默默地走,或者相对默默坐着,这一晚上就过去了。
虽然什么都不说,可默默地厮守在一起,就是他们的幸福。
什么都不说,不是因为没有话可说,而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两个人谁都不愿意提这些生活当中的艰难,来破坏了这幸福安逸的时光。
如今,没有了生活的艰难,陶洁的话也就多起来了。这一天她都干了什么,店里来了什么样的顾客,发生了什么事情,喋喋不休。
高崎还是和以前一样,默默地听。
有时候,从洗脸刷牙一直说到被窝里。说着说着,陶洁就在他的怀里,安然睡去了。
高崎就搂着妻子,看着妻子可爱的小脸,和那对已经闭上了的大眼睛,心里就会充满无比的满足和无比的幸福。
中午过了一点,水饺馆就不再营业。所有的女工,包括蒋师傅和陶洁,都去帮着专门包水饺的四个女工包水饺,准备下午五点以后,再开始营业。
店里生意好,四个女工包的水饺,有时候都不够卖,只能大家一起上阵,趁着不营业的时候,多包出一些来。
高崎就抽了这个时间,去水饺馆找陶洁。
他把陶洁叫到顾客吃饭的单间里,把和岳帆合伙开武馆的事情,和陶洁说。
“你也知道岳帆和老虎他们,都没什么钱。所以,这钱得咱们先垫上。”
说完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他就和陶洁商量。
“我手里没有这么多钱了。你看,能不能先把你手里那四万块钱拿出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服装店和这边的盈利,就够了。到时候再抽出这四万来,还是你拿着。”
他以为,妻子懂事,这事儿根本不用费劲,陶洁就会让他去银行取钱。
虽然存款期限不到,取出来也就损失点利息。那点利息,对他们现在来讲,已经不算什么大钱了。
不料,陶洁这一回却不和他讲理了。
“还有你这种傻子啊?”陶洁说,“钱都是你出,最后他们还全有股份!”
高崎就解释说:“都是在一起混的兄弟,他们有难处,我也是为了帮帮他们。”
“不行!”陶洁直接就回绝了,“咱们弄这俩商铺就忙不过来了,再说现在咱们已经很挣钱了,用不着再去弄个什么武馆。”
“不是,”高崎只好再解释,“我主要就是想帮帮他们,让他们有个事做。”
“岳帆不是在电机厂上班吗?”陶洁问。
高崎说:“电机厂情况和咱们唐城量具也差不多,不是不挣钱吗?”
“他连电机厂的工作都做不好,还想着去干武馆,这明摆着就是赔钱的买卖。”陶洁说,“赔钱他自己愿意赔就赔吧,他还不出钱,让你出钱供着他赔,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高崎就不高兴了说:“你怎么不讲理呢?你师父当初不也是这样吗,不也是咱们出钱办的这个水饺馆?你师父这里就行,到岳帆这里就不行了?岳帆是我最好的朋友!”
陶洁分辩说:“我师傅不一样。她是真有手艺,就是没钱自己干。”
高崎说:“岳帆也一样,他拿过省里武术散打的冠军呢,也是真有本事!”
“你拉倒吧!”陶洁还是不干,“谁家的家长,放心把孩子交给他训练啊,还不都给教坏了?他是干什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平时我就不愿意你和他在一块儿,你还想着和他合伙做生意。别说你没钱,有钱也不许和他掺和,听到没有?”
陶洁这句话,就伤到高崎的自尊了。
在内心里,他始终认为,自己和岳帆是一样的。
他们虽然在某些行为上,和社会上那些痞子混混们,有些相似,也打架,也干些要账,替别人出头一类的事情。
可是,他们不是不分是非。
经商的被地头蛇无理欺负,没法正常经营。他们出头,那是抱打不平。
医院里出了医疗事故,害了别人还不想承担责任。他们出面,那是伸张正义。
大老板恶意欠账,让小商人们没法生存,他们出来要账,那叫劫富济贫。
他认可岳帆,就是因为他和岳帆一样,年轻的时候,心里始终存着那份狭义情怀。
他突然就想起了岳帆死的时候,那个千人出殡的宏大场面。
这辈子,他再不想经历那个场面,也再不想岳帆那么早的英年早逝,他得改变岳帆的命运。
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陶洁,岳帆就是他的兄弟。
他就在那个单间里坐下来,慢慢地问陶洁说:“你心里这么瞧不起岳帆,是不是,心里也这样瞧不起我啊?”
夫妻心意相通。陶洁从高崎的话里,听出高崎真生气了。
可她还是说:“你和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高崎问,“岳帆干过的事情,都有我的份。”
高崎真生气了,陶洁也害怕。
半年的时间相处下来,陶洁就知道,高崎看上去憨憨的,惯着她,宠着她,什么都让着她。
可是,高崎不傻。
惯她,宠她,让她,是因为他喜欢她,爱着她。
高崎有他做人的原则和底线。
陶洁今天的话,就触碰了他的原则和底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