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唐城的规矩,大年初二,高崎跟着陶洁回她爸妈家,待了一天,晚上才回自己家。
初三又是走亲的日子。直到初四,高崎才有工夫去找岳帆。
弟兄俩过年凑一块儿,还是要喝酒。叫上梁超、老虎还有赵迷糊他们,哥几个又要喝个昏天黑地。
酒文化,在这片土地上,有着千年传承,深深地植入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男人们心里。
为了在喝酒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和岳帆说正事儿,高崎大早上起来,饭也没吃,就把陶洁扔在家里,一个人去找岳帆了。
到岳帆家的时候,岳帆还没有起来。
和他父母打过了招呼,高崎就去岳帆睡觉的小屋,喊岳帆起床。
初一的时候,高崎就过来,给岳帆的父母拜过年了,这时候也就不再多啰嗦,直接去找岳帆。
岳帆的父母,也是城里普通的老百姓,家里房子不大,是十年代的老楼。
岳帆住着的小屋,不足十个平米,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满满当当的了。
谁又能够相信,外面威名赫赫的帆哥,就住在这样一个拥挤的小房间里呢?
高崎进屋的时候,岳帆已经醒了,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你神经病啊,这么早过来?”岳帆在被窝里回过头来,一脸不满地看着高崎。
“好容易今天没事儿睡个懒觉,你捣什么乱啊你?不抱着媳妇在被窝里睡觉,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高崎不搭理他,把放在桌子下面的椅子拖出来,坐到他床边,这才说:“你躺着,我跟你说个事儿。”
岳帆被他打扰了美梦,心里不高兴,背对着他,不搭理他。
高崎就问他:“你那天说,要去司老大那里看场子,真的假的?”
岳帆就在被窝里回答他:“司老大接手盛世大舞台的时候,就找过我,让我干保安经理,一月给我三千,另外再从盈利里面抽成。我当时没答应他。”
岳帆脾气不好,可不是不懂道理。他知道高崎这么早来找他,肯定是有事儿要和他商量。
就听高崎说:“没答应他就对了。给你这么多,他不会白给你。”
“还用你说?”岳帆语气里,还有被他搅了美梦的不快。
但接着就解释说:“他得来那个地方,也不是正道得的,好多人不服,憋着给他捣乱呢。”
高崎就接话说:“你去给他看场子,就等于是站到他那一边去,和道上那些看他不顺眼的,杠上了。”
岳帆好一会儿才说:“得罪人是肯定的,不过我不会真给他卖命。也就是遇上道上捣乱的,从当中说和一下,尽量不打起来。再说司老大和派出所关系不错,派出所也每天派两个人在里面值班。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高崎说:“派出所过去的都是临时工,摆明了就是没事捞好处,有事临时工扛。一般人闹事他们扛得住,真碰上事儿,他们扛的住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岳帆就坐起来,看着他问。
高崎当然知道。
上一世岳帆出事,高崎为给他翻案,盛世大舞台的内幕,没少打听。
“你这是给司老大当枪使,你知不知道?”他就对岳帆说。
“所以我没答应他。”岳帆坐着嘟囔,眼神里含了些迷茫。
“那你那天怎么又说要过去?”高崎又问。
岳帆睡觉,喜欢一级战备。
这会儿坐起来,上半截身子就露出来,很白,胸肌、腹肌、胳膊上的肌肉,都很结实,轮廓分明,这是长期武术训练的结果。
屋里温度不是很高,他光着脊梁坐一会儿,就觉得冷了,就先不搭理高崎,探身体把脚边的秋衣和羊毛衫拿过来,都穿在身上。又在枕头边上找着烟盒,抽出烟来,给高崎一支,自己也点上。
抽着烟,他这才说:“我寻思着,平事儿这一行,越来越不好干。稍不留神,咱们就容易被忽悠了,帮了不占理的那一方。
那样的话,咱们和小痞子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现在这法律也越来越严格,把握不好,很容易进去。
我不想为了平事拖累了你们,特别是梁超和老虎他们,本来就没多少辨别是非的能力。
我就想,要是有个能挣钱多一些的事儿做,咱们就用不着掺和那么多事儿。比如你有时候不肯干的那些事儿,其实有时候我也知道不怎么占理,容易毁自己名声。可不干,弟兄们没钱花。”
这是岳帆的性格。
看着表面孤傲,其实心里很热,对弟兄们没得说。
高崎就说他:“那也用不着给司老大当狗。”
岳帆就不满地看高崎一眼。
“我特么是狗是吧?我是狗你是什么,狗和人能坐一块儿吗?”
想想,狗和人还真能坐一块儿,这话有点不着调,就自己先笑了。
高崎不笑,认真说:“帆哥,咱们弟兄不是混混儿,倒驴不倒架,就是混的再惨,也不能和司老大这种村霸搅和到一块儿,毁了一世英名!”
岳帆不出声。他心里认可高崎的话。
高崎继续说:“这几天我一直琢磨你说的这个事儿,我觉得就是打死都不能干!咱不给他干,咱自己干不行吗?”
岳帆就看着他问:“咱自己干什么啊?”
高崎说:“你武术科班出身,又有省武术冠军证书,你可以开个武馆,招些学生挣钱。”
岳帆就摇摇头,叹口气说:“这事儿我想过。可我是什么人啊?好人眼里的痞子。谁肯把孩子放我手里让我教啊?人家还怕我把人家孩子给教成小痞子呢。”
高崎说:“你说的这个事儿,我也想过,我不这么看。”
岳帆不说话,低着头抽烟,等着他说下去。
高崎就继续说:“你吧,本来就不是痞子,也不是混混。他们干坏事儿,你又不干。咱们平事儿,多半是向着好人。
做买卖的惹着地头蛇了,咱们去说和。卖了货要不来钱,咱们帮着要。你干的事儿,到现在为止,大部分都占理。
咱帮人家办了事,虽然收点费用,可咱能办的事,找别人办不了,最终人家会感激咱,不会拿你和那帮痞子一样看待。”
“你怎么知道,人家会拿我当好人?”岳帆显然不信高崎说的。
岳帆死的时候,好多托他平过事儿的买卖人,都自动赶来,为他送行,还有在路边设香案祭奠的。
那个时代,好多事情,通过正规渠道,是无法办成的。
就比如这个要账。对方欠你钱,你就算有理有据,费心劳力去法院打官司打赢了,法院给你执行不来钱,你等于还是没打赢。
不但没打赢,打官司请律师,还又多花了不少钱。
所以,那时候,私人经营者,一般也不靠控告来讨回自己的财物。
真想要回钱来,就得靠岳帆这样的人,直接去欠钱者那里去强讨。
大凡敢欠账不还的,背后都有些势力支持。岳帆带着大家去要账,就得拿出痞子的样来,让对方害怕,才肯考虑还钱。
他和高崎这般弟兄,手里的功夫,足以震慑一般的小势力。他的名声,也就是通过这些小势力,慢慢传出来的。
那时候,好多小痞子和混混也干这个,但他们要价高。超过三年的债,要回来能给你一半就算不错。
岳帆讲信用,也不黑,说好了抽成多少就是多少,不多拿人家一分钱。
找他要过账的买卖人,都知道他仁义,心里感激他。
只有对要回账来不抱奢望的人,咽不下被人骗了的那口气,才会去打官司。
那时候,大家把经济案子的起诉,叫不蒸馒头争口气。
就算你打赢官司了,执行庭帮你要账,也不是白要。人去要账,吃喝拉撒都是费用,汽车也得折旧烧油。
总之,这些费用得你出,你不掏钱,谁肯帮你执行?
那时候,这种钱都是公开要的。还怕留下证据,不给你收据。这种事,基本算是普遍现象。
算下来,打官司比找痞子要账,好不到哪里去,还耽误工夫消耗精力浪费耗时间。
对买卖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没几个人可以耗得起。
碰上胆子大的,公开就和你商量,要了来平分。你不答应和他对半分了,他直接就不给你要,就算你把债主给他逮着了,送到他门上,他不高兴给你要,你也没办法。
那时候就流传一句话,叫大檐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
判决容易执行难啊。
听岳帆问他,凭什么说大家把他当好人?高崎没法和他讲明白,就硬生生来一句:“你本来就不是坏人。”
岳帆“哈”一声笑出声来说:“在你眼里,我不是坏人,那有什么用?”
高崎严肃着脸认真说:“岳帆,说句心里话,现在这个社会,行侠仗义这条道走不通。给那些手眼通天的黑恶势力站脚助威,更不是咱们弟兄宁折不弯的性格。
就算人家觉得你是坏人,你不去干坏事,好好和人家相处,总有一天,人家会改变对你的看法。
你看我服装店的胡丽丽,一开始她也觉得我是痞子,怕我。现在,她不但不怕我,我们关系还处的很不错,服装店就指望她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