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手术室前,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从黄昏到黑夜,夕阳落下,新月升起,惨淡的光晕绕成一团,像是永远走不出的迷局。
欧阳磊看着月色,在窗前长吁短叹,医院的人从他身边经过,无不侧目感到好奇。一向冷静优雅的欧阳医生,竟也有这么哀怨的时刻。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他的心也像是跌落了谷底,红灯亮的刺眼,似是叶如玫细细流下的双腿间的鲜血,控诉着他的无情,嘲笑他付诸东流的真心。
他一拳捶在医院的墙上,手指竟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
产科医生陈主任从手术室中走出,摘下口罩长吁一口气:“你是……孩子的父亲吗?”
欧阳磊不语,陈主任心下也明白了几分,老医生无意探听年轻人的是是非非,只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既然有了孩子,就该负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主任……如玫她怎么样?”他的语气里终于能听得半点发自真心的焦虑。陈主任笑了笑,拭去头上的汗水,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大人孩子都很好……恭喜你,欧阳,你有女儿了!”
女儿……欧阳磊愣在原地,嘴角抽动几下,心里翻江倒海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的表情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不高兴,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感觉。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拿惯了手术刀的手,一下子要去捧起一个柔弱的小婴儿,还是需要倍受呵护个小公主……欧阳磊硬生生的笑了两下。
女儿不错啊……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长大后会对爸爸特别贴心的。
可是他还配得起“爸爸”这个字眼吗?他的双肩可以为女儿遮风挡雨吗?他连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情都处理的一团糟,能担当得起照顾女儿的责任吗……
他竟又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叶柳影,如果这个女儿是他跟她的,他不知此刻会有多开心吧……或许这个女儿长得像叶柳影呢?
欧阳磊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一切都过去了……他对自己说,无论付出再多,她还是只狠心的甩给他一个背影不是吗?
“欧阳,想什么呢?”
陈主任在他眼前挥挥手,“我刚刚的话还沒说完,因为孩子是早产,身体各项指标都还不稳定,所以得先住在保温箱里,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你只能隔着玻璃看看她,我觉得你现在,很有必要去关心一下孩子的妈妈。”
“好……”他默默点头,边答应着边往病房走。
只是嘴角依然含着那一丝苦笑,不知该如何面对病房里那个为他挣扎半生的女人。
他想起叶如玫撞向柜子的决绝,倔强刚烈为爱痴狂,仿若那个决心与罗丞共赴生死的叶柳影……叶家的女人,性格果然都是如此吗?
欧阳磊又低头笑笑,再抬起头,隔着玻璃窗看着病房里那个虚弱的身影,他的眼神中竟少了几分从前的嫌恶之情。
*****
湾州虽与港城一衣带水,天气却截然不同。上午还是阳光晴好,到了傍晚,天边却涌起了层层阴云,裹挟着欲來暴风雨,像块厚重的幕布改在这座小城之上。
阿龙守在院门口,阿秀在厨房里忙着所有人的晚餐,叶柳影与罗丞分坐桌子两旁,并无半句多言。
高挚小心翼翼的看着两人的表情,叶柳影神情冷静,只是眼角眉梢间流露着不为人知的忧伤。罗丞像是压抑着自己不朝她那边看,于他而言,她只是妹妹而已。
小星拿着图画书蹦蹦跳跳來找罗丞,指着上面的字要罗丞念给他听。
罗丞摸摸他的头,笑着将他抱在膝伤,指着故事书一字一字给他讲,从前有一只小狗,他逃出了主人的家,要去寻找新的生活……
对面不时传來笑声阵阵,叶柳影不停的揉搓着衣角,勉强翘起的嘴角竭力掩盖着心中的悲伤。
听起來……对面那一大一小,像是父慈子孝的样子,罗丞难得那么耐心,或许这个孩子,是他冷硬的心柔软下來的唯一理由吧……
叶柳影的泪涌了上來,又倔强的擦掉,手背上沾满泪珠,泪却总也擦不完。
原來……罗丞也是可以做一个好父亲的……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想起了那个被按在手术台上凌乱不堪的自己,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那段不被命运承认的感情。
“叶小姐,你怎么了?”
阿秀端着碗盘从厨房走出,惊讶的看到她泪流满面。她与罗丞对视一眼,他凌厉的目光让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罗丞将头转过去不看叶柳影,心却像被撕成了一片一片,飘落如漫天飞雪,寒凉的彻底。
“叶小姐……”阿秀走过去轻轻扶着她,“饭好了,你们先吃点东西吧!”
未等叶柳影说什么,罗丞先一步跨到餐桌旁,抱起小星,嘻嘻哈哈的挑着盘里的菜。阿秀急忙过去阻拦,嘴里嗔怪着:“你别把他惯坏了!”
叶柳影的心被揪起,她明明就听得出來,那是一种甜蜜的责备。
就像很久之前她对罗丞发脾气,口上说着“别再跟着我”,心里却一直在偷偷的说:跟上來,跟上來……
罗丞抬眼看看愣在一边的她,看到她似乎在不由自主的发抖。屋外大雨倾盆,小屋里阴冷潮湿,似乎连空气之中都凝固着哀伤的情绪。
他终究是不忍心,轻轻走过去,将筷子放在她手中,手掌轻放在她肩头,低声的一句:“快点吃吧,菜要凉了。”
她瞬间感到一丝奢侈的暖意,这是她用眼泪,求來的温柔吗?
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像是合上了自己的心门。
叶柳影站起來,颤颤巍巍摸索着前方的路,身后却响起了他冷冷的声音:“如果不想吃,那你们还是回去吧!等雨停了,我让阿龙送你们去机场。”
她仿佛触了电,身子猛的一阵,耳朵里嗡嗡作响,不知道刚才听到了什么。
“罗丞!”高挚按耐不住,起身与他理论道:“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
“我过分?”罗丞高高挑起眉毛,一步步走近他,轻笑了一声,满是不屑的反问:“那你倒说说,我哪里过分?”
“小影那么远从港城追到湾州,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和你把一切说清楚!你倒好,我们來了你一句话沒有,反要把我们赶走……罗丞,小影眼睛看不见你知道吗?这段路对她來说多难走,你知道吗?”
罗丞怔住片刻,强打精神冷笑着,“说什么说清楚?还有什么不清楚?我是她哥哥,她是我妹妹……这个还不够清楚?”
“罗丞!”高挚急的要跳脚,却看那个哭着闹着要來湾州的大小姐,此刻却呆立在原地,像是魔咒附了体,一句话都说不出。
“什么都不用说了!”罗丞冷冷的打断他,猛的转身牵过阿秀的手,“我们要结婚了……我们不希望有人打扰,麻烦你……带着我妹妹快点离开吧。”
“你说什么?”高挚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两人,像是被谁给了当头一棒。
“我和阿秀早就认识,小星六岁了,算起來……我跟阿秀认识也有七年了。”罗丞淡淡的解释,像是在故意说给谁听,“我以前是荒唐过,不过现在……我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阿秀……才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他的神情冷峻严肃,根本不向叶柳影那边看一眼……高挚第一次感到这一切的不值,为叶柳影,为欧阳磊,为叶如玫,或许……也为自己。
他们的相爱不值,他们的痴狂不值,他们的勇气不值,而他为这群人所做的一切,更是个笑话。
叶柳影似乎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像是车轮碾压在碎玻璃上,吱吱呀呀的,细微碎小的声音,却缠绕着丝丝缕缕挥之不绝的痛。
她的双腿一软,闹钟猛的一片空白,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罗丞一惊,一个箭步冲上去,她稳稳的落在他宽厚的掌心和温暖的怀抱。他的心头一疼,他一只手掌就可盈握过來的她纤弱的腰身,似乎比以前更瘦了些。
这些日子,她经历的痛苦定然不会比他少。
叶柳影缓缓张开双眼,那熟悉的体温又围绕在她身边,她的心在那一刻安定下來。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从前,他的一切都专属于她的那段过往,闪耀着钻石的光辉,在记忆的暗夜中闪闪发亮。
这种光亮被一块黑布盖住,她的心一阵砰砰乱跳,慌张恐惧之感像灌涝的洪水,迅速的涨了起來。
她看不到是谁蒙上了那块黑布,她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这个房间的女主人,她在说,罗丞,这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妹妹?
妹妹……叶柳影的泪一时间倾泻而下,她拼命的在他怀里摇头,双手捂着耳朵,歇斯底里的尖叫。
“小影……”罗丞使劲儿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怀里,心疼的无以复加。“小影,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
她还是哭喊着,像个故意哭闹的孩子,在他怀中乱踢乱打。罗丞默默忍耐着,紧紧环抱着她,渐渐她安静下來,凌乱的长发之下,依然是那双无神却哀戚的眼睛。
“罗丞……”她无力的问,“你……真的要结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