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节度使兼防御使徐凯,此时就静静伫立于凉州城头。他眼中带着血丝,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而在他所伫立的城头下面,北贤军竟是不知疲倦地攻了三天三夜,此刻喊杀声仍在继续。城头上,护城河中,早被双方将士的尸体覆盖,被鲜血染红。此刻夕阳西下,竟也是带着血一样的颜色。
望着这血色夕阳,徐凯,这位死守凉州城的北凉大将露出恬淡,却又是很惨淡的笑容。
“完了,就这样完了。夕阳落下之时,也就是我徐凯归天之时,哈哈哈……”徐凯狂笑着,仿佛这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城下喊杀之声越来越近,以区区不足五万残兵,抵抗北贤国近四十万大军围攻,坚守三天三夜,徐凯自觉对得起主公邓秀了,此刻他只是在等待那抹夕阳落下,他也就可以无牵无挂,离开这个世界了。
“大帅,北贤军已经入城了,末将等保你杀出去,现在还来得及呀!”亲卫队长名叫徐猛,与这位大帅徐凯同乡,从入伍的第一天就给徐凯做亲兵,到现在已经六七年了。此时看到徐凯仍不肯退,这位猛将军竟是直接落起泪来。
“你这笨阿猛,你应该最知道本帅的心意。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带着弟兄们逃命去吧,不用管本帅!”徐凯一边说着,竟是给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魁梧的亲兵队长拭起泪来。
徐猛却是倔强地说道:“大帅,你若不走,我徐猛便不走。就是死,也要和大帅一起死在这城头,我徐猛绝不做逃兵!”
徐凯脸色平静,却是笑骂道:“你这夯货,都怪本帅平日里对你们约束太严,走吧,不算你做逃兵,你在这里陪本帅一起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徐猛却是越发倔强起来,说道:“不,我不走,今天除非大帅你一剑砍下末将的头颅,把末将头颅连同身体扔到护城河中,否则末将绝不离开!”
大帅徐凯不再说话,他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不过,此刻他的内心之中却并不觉得孤单。毕竟有人愿意陪同自己去死,是心甘情愿的,自己这趟奈河桥走得也就不孤单。那自己还有什么好埋怨,好苛求的呢?
就在这时,北贤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冲了上来。为了防止这位凉州城主将逃跑,北贤军竟是将两侧下城的通道全部堵死,然后慢慢向徐凯伫立的城头逼近。如此一来,徐凯就是想走也走不脱了。
“徐凯,你没有想到吧?你也会有今日?”一名满脸都是血污的北贤大将叫嚣着,他笑容中充满了狠戾,正是北贤大将李存茂。
北凉城下那场激战,李存茂折损了近万名嫡系部下。这次领命攻城,他更折损了不下一万五千名心腹。前前后后加在一起,那就是两万五千人啊!那可是他绝对的心腹,李存茂的心都在滴血呀!
此刻,看着眼前城头上的这个罪魁祸首,李存茂只差一声令下,就将这个恨之入骨的凉州主将碎尸万段了。但是,李存茂并没有急于出手,他只是静静望着那个萧索而又有些落寞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言。
等得太久,另一侧的李存勖终于跳了出来,吼道:“大哥,还等什么,让我摘了这厮的头颅,替弟兄们报仇!”
徐凯的亲卫队长徐猛抽刀,拦在了李存勖面前,怒喝道:“贼匹夫,要杀我家大帅,先问问我徐猛手中刀答应不答应!”
李存勖冷笑,道:“无名小卒,也敢拦路,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拦着,本将军也要送他上西天!”
也不等兄长李存茂吩咐,李存勖晃动手中弯刀,就扑向了徐猛。而在李存勖的身后,他军中的二十几名用刀好手也一起加入了战团。
这徐猛正如他的名字那般,勇猛无比。但是面对同样在战场上悍勇无比的李存勖,徐猛终究是落了下风。更何况还有李存勖的二十几名彪悍部下。
于是,没有任何悬念地,这位忠心耿耿的徐猛将军倒下了,他身上足足中了二十几刀,刀刀见骨,血肉模糊。但是,他至死都未后退半步,他一直用那庞大的身躯护着心中的大帅,因为他知道,要死也要死在身后之人的前头。
无论是在空间上,还是在时间上,所以他走得很安详,正如大帅说得那样,死了也就解脱了。奈河桥头共作伴。
“徐凯,你的部下都死光了,现在终于轮到你了!我给你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出刀吧!”李存茂看着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凉州主帅,眼神中充满了冷酷和杀戮。
李存勖怒道:“大哥,和他费什么话?弟兄们,给我把他乱刃分尸,老子要用他的肉下酒!”
“二弟!”李存茂虽也恨极了徐凯,但却也不忍看他这样一个死法,就要阻止李存勖。
而这时,这位徐凯将军却是突然间哈哈大笑,笑声悠远而又深长,吓了李存勖和李存茂等人一大跳。李存勖怒道:“姓徐的,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可笑的?”
徐凯将军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笑声,道:“李将军,你看到远处那抹夕阳了吗?”
也不知他在叫哪个“李将军”,李存勖离他最近,索性就答道:“看到了又如何?那夕阳就要落下去了!”
徐凯道:“不错,夕阳就快落山了,不过,明天太阳仍旧会升起的,它仍会普照大地的!你说是不是呀?”
李存勖讥讽道:“不错,夕阳落下仍会升起,但是你徐凯不是太阳,今天你死在这里,明天就见不到太阳了!”
“哈哈哈……哈哈哈……”徐凯狂笑,良久乃道,“我徐凯一死,又何足惜?就是你们北贤王伏龙,想做那天上的太阳也不可能……”
“你混蛋,老子要活劈了你!”李存勖大怒,拔刀就砍,可是这个时候,徐凯已经跳下了城头,天边的夕阳同时落山,带走了那最后一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