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来了干爹!”
一位衣着破旧的中年男人从小山坡茶园里冒出来、走出来。
“来了,干爹!”
他明显是在叫林富安为干爹。
“魏峻,你看看晓兵咋跑了这么大会儿,该回来吃饭了!”
“好的,我就去找他!”
方寒山悄悄把这爷儿俩摄入镜头。
忽然,“淮县小飞侠”似乎从天而降,在离小山坡、小茶园不远的地方跑着过来了。
“爷爷!魏叔!我跑了一大圈儿,拉了个肚子,回来晚一会儿!”
林富安看见了,高兴地说:
“好了好了,快回屋吃饭了,吃了饭,镇上的医生也差不多要来到了!”
说着,林富安、魏峻、晓兵爷儿几个回篱笆院屋子里去了。
方寒山看得一头雾水。
老上访怎么跑这儿来了?
哦,这个篱笆院里的人是他的干亲;“淮县小飞侠”是他的孙子晓兵;那个衣衫破旧、勤快木讷的中年山民名叫“魏峻”,是他老上访的干儿子;这个篱笆院里一定有人生病了!
那么,这个“魏峻”为什么名叫“魏峻”?他跟魏峻书记有关系吗?
方寒山对魏峻的简历差不多可以倒背如流,他清楚地记得,档案上记载得明明白白,魏峻是金顶县人,先后毕业于金顶县清水寨中学、省城师范大学。
清水寨、清水寨中学,这儿姓魏的很多吗?
时至正午,日头升中,晴空下白云轻扬,青山绿树之间,盛开的杜鹃花分外鲜艳。
远远近近踏春的人开始多了一些,这群峦环抱的清水寨依旧淡定如初。
方寒山精神抖擞,觉得自己要把眼前的这个“魏峻”了解清楚。
他装作一位痴迷于拍照的游客的样子,围着清水寨春意盎然的山坡和稀稀落落的民居漫步,一会儿远拍山林、溪水,一会儿给茶树、杜鹃花一个特写,显得很是闲适、惬意。
当然,他不声不响、很快地就绕到了林福安他们这个篱笆院的屋后。
破旧的堂屋、抬脚就过的篱笆院四下里通风透气,既挡不住人,也隔不了音。
方寒山蹲在堂屋东头的几棵茶树前,拿着相机比划着,好像要拍个什么近照、特写之类。
其实,他耳朵竖起,心思全在院里的人身上。
恰好,林福安、魏峻、晓兵在院子里支起一张旧木桌,端上几碟子山野菜,摆开了碗筷要吃饭。
方寒山悄悄把手机打开了录音模式。
“魏峻啊,这么多年真是劳累你了,你爹虽然不能说话,可我看得出来,他很享你的福,我看他身上身下到处干干净净的,家里的东西到处是该放哪放哪,你也不容易啊!”
这当然是林福安的声音。
中年山民、被称为“魏峻”的说:
“干爹又夸我了,俺娘走得早,爹把我带大才真是不容易呢,过去我忙于娶媳妇生孩子、维持一个大一点儿的家,爹也为我都能把心操碎。我自己无能啊,这,这孩子刚刚带出来能上学了,爹却快没了!”
魏峻说着就哽咽起来。
林富安好像也很伤感,他安慰道:
“别难过了孩子,知道你艰难,干爹也没有能力帮你。唉!”
“谢谢干爹,您老能大老远地来了,帮我送爹一程,我就感恩不尽了!我魏峻这一辈子没有大本事,既不能孝顺好爹,也没有在您老面前磕过几个头,惭愧呀!”
“魏峻呀,人要争气、也得认命。想当年你聪明伶俐,上中学的时候也是一个才子,每一次别管我来这儿、还是你爹去淮县,就听他不住嘴地夸你。”
这个时候,晓兵发问了:
“叔叔,你当年上中学的时候在哪儿上的?清水寨有中学吗?”
“有啊,就在我们清水镇上、名字就叫清水寨中学,距离这儿十几华里的路程,翻过几个山包就到了。那是个百年老学校,教学质量挺好的,就是交通条件不好,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学生大体上保持在几百人的水平,规模不大。我就是在那儿念完高中的。”
“那红军寨在那儿?”
“大别山、金顶这一带没有一个地方的正式名字叫红军寨,人们说的、报纸上书上写的红军寨,其实就是我们清水寨。上个世纪30年代的时候,这一带是咱鄂豫皖边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清水寨因为处于大别山北麓、群山环抱、易守难攻,成为共产党和红军部队的重要联络点。那时候村里有好几十户人家、比现在的人家还多,家家都是堡垒户。你不一定知道,堡垒户就是当时舍生忘死保护共产党员和红军官兵的基本群众关系户,大家平时给我们党员和红军官兵提供一个温暖、坚强的家,照顾伤病员、筹集衣被粮食、搜集情报;一旦敌人来了,大家立即帮助党员和红军官兵转移,或者想方设法给隐藏起来,关键时候,就是拼上身家性命也要保护我们的党员和红军官兵。可以说,当年这一带每一个堡垒户都是党和红军可以信赖的铜墙铁壁。我的爷爷就是坚强的堡垒户,当年就是为了掩护一位红军排长被白匪杀害的。”
晓兵有点好奇:
“掩护一位红军排长?”
林富安接过来话题说:
“晓兵啊,前些年你小的时候,我把这些讲给你、你听不懂,后来你长大了,讲给你、你又不愿意听。那时候,俺爹、你的太爷爷在淮县一带早早就参加了共产党、参加了红军,听从上级的安排来到这清水寨一带参加对敌战斗,但是家里的亲人大多被国民党反动政府杀害了。没办法,你的太奶奶就带着我来这儿,吃住都安排在你干爷爷家里。那时候,你太爷爷是红军便衣队,你干爷爷的老爹、也是我的干爹是清水寨的堡垒户,哥儿俩结成了抹脖子的交情,后代孩子们都拜成干亲。可惜呀,据说你太爷爷和你干爷爷的老爹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天塌地陷连眼皮都不动一下,都早早被白匪杀害了!老哥儿俩不光没有看到新中国新社会,连他们刚满周岁的儿子是怎么长大的都没有看到!”
“爷爷,你说这是你的第二故乡,该是因为这吧?”
“当然喽,你太爷爷他们老哥儿俩牺牲后,我跟你这堂屋里躺着的干爷爷一起,在这儿长大。直到我十几岁了,共产党解放了我们淮县,我才跟着你太奶奶回到淮县。但是,甭管啥时候,我都永远把大别山、把清水寨当成我的第二故乡。”
魏峻随机接着说:
“早些年,整个金顶县包括清水寨,都在这山窝里,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交通非常闭塞。要是从这儿去淮县,光是到金顶县城就得爬山过坡走3天,再坐上汽车、加上中途转换车,还得2天,也就是说,单程就得五六天。”
听着听着,方寒山终于听出点儿眉目:
林富安原来是红军的遗属!
但是,淮县人、包括林富安自己肯定都没有意识到“红军的遗属”这个丰厚的政治资本。
根据县里信访工作安排,方寒山与淮县信访局、王湾乡政府等都曾经彻底调查过这位老上访林富安,只知道他祖宗八代都是农民,别无其他。
看来这个名叫“魏峻”的中年山民,他的爷爷就是红军的堡垒户。
在那血雨腥风的战争年代,革命根据地堡垒户的巨大牺牲,对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军队发挥的巨大作用,都是毋容置疑的。
但是,建国以后,他们及其后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不过是默默无闻的“老区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