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老行动不便,每天起床后大部分时间在客厅里坐着。天气好的时候,家人、保姆就用轮椅推着他到院子里、干休所大院里,最远甚至到不远处滨湖度假区的湖滨大道附近,晒晒太阳、吹吹风。
“爷爷,魏哥来看你了!”
进了客厅,桑坦就大声说。
已经是早春了,屋子里的温度还稍微有点凉。
桑老穿着薄棉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
他耳朵有点儿背,桑坦跟他说话经常需要吼。
魏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问候:
“爷爷,您老这一段身体好吧?!”
桑老轻轻地抬抬一只胳膊,跟魏峻打招呼:
“魏峻来了,快坐吧,我身体还过得去。”
他可能觉得别人的耳朵也跟自己一样听起来费劲,或者习惯了跟桑坦大吼大叫地说话,因而自己说话声音也不低。
老人家一儿两女都在北京工作,一直想把他接过去,但是他一次次坚决地拒绝了。
多年在这儿生活,习惯了,他对于自己的小院子情有独钟,根本不想离开。
没办法,儿女们只好依了他。
唯一的孙子桑坦大学毕业后本来分配到省直一个厅级机关工作,没有上几天班就下海了。他自告奋勇留在省城照顾爷爷,同时,也充分利用爷爷的“余热”,把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这哥儿们虽然经商,但跟魏峻处得挺热乎。
他深知做生意的中国特色,政商不分是难以破解的命题。
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照顾爷爷,他在爸爸、2个姑姑、以及亲朋好友那儿赢得了众口一词的好评。同时,在充分挖掘爷爷的人脉和余热,不断捕捉和运营商机方面,他也几乎做到了极致。
每年多次高官、巨富、各界名流来看望爷爷,无数次打着爷爷的旗号开疆拓土,他从中尽享爷爷的“红利”。
这么多年来,他充分利用爷爷的政治资源构建了庞大的人脉关系网络,盘根错节而又四通八达,其中,这张网上的每一根线绳、每一个纽结都是自己的商机!
比如在魏峻这儿。
八、九年前,魏峻刚刚调任淮县县长不久,桑坦就把自己的一个哥儿们、大学同学曹军介绍给他。这些年来,正是由于魏峻的帮助,曹军由一个辗转于省城几家开发商售楼处打工的前台销售,回到淮堤市注册成立了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在淮县等地做得风风火火。
当然,曹军腰包里的不少钱,他桑坦都是可以随便取用的。
至于魏峻为什么跟自己称兄道弟、称老人为“爷爷”,绝不是外界瞎传的那样魏峻想攀龙附凤。
桑老曾经跟家人与过去身边的工作人员说:
1934年秋天,桑老在鄂豫皖根据地参加红军打游击时,我党领导的第五次反“围剿”遭到严重挫折,当地军民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军事斗争。有一次,桑老被白匪追击受了伤,跟部队跑散了,被困在大别山区的一个山洞里,几天几夜都没有摆脱敌人密集的搜捕,没吃的、没喝的、没药品,非常危急。
在这极端危险的关头,附近村里的一个青年山民名叫魏庭光的趁着天黑摸上山找到桑老。
魏庭光是帮助红军打白匪的“堡垒户”,跟桑老很熟悉,多次帮助桑老和红军队伍送情报、筹粮食。
他悄悄地跟桑老商量:自己换上桑老的衣裳,把白匪引开!
桑老当然不同意,但魏庭光坚持脱下桑老的衣裳跑出山洞、跑向敌人。
临走,他笑了笑对桑老说:
“桑排长,我要是被白匪干掉了,你抽时间给我坟上添把土!”
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打斗,白匪被引开了,魏庭光被杀害了,桑老脱险了。
全国解放前夕,已经担任人民解放军某部副师长的桑老曾经故地重游,在大别山区当年打游击打地方转了转,拜访故旧友人,瞻仰烈士和亡友的坟茔。
在一处几乎没有路可走的、非常偏僻的小山坳里,在几颗凋敝的小树、一丛枯黄的乱草之间,他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了魏庭光的坟头。小小的坟头上胡乱堆着杂草和乱石,明显的极少有谁注意它。
在这坟前,他坐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天黑了,当警卫员和当地干部苦苦劝他赶紧下山时,他还揉着早就哭肿的眼睛说:
“这里面埋的,本来应该是我啊!”
下了山,在山涧边上这个小山村里,他还见到了魏庭光的二儿子、目前是孤儿:一个十几岁的男娃,快入冬了脚上连一双鞋也没有。
他问了以后才知道,就是在那次反“围剿”的拉锯战、游击战中,魏庭光的妻子、大儿子为了掩护红军官兵及其家属撤退,被白匪杀害了!
他当即从吉普车上抱下来一床刚刚缴获的国民党军的薄毛毯送给这可怜的孩子,拜托当地干部好好照顾,并且答应,待形势稳定了,还会来这儿看看。
哪知道,后来参加开国大典阅兵、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随部队转战大江南北、经历多次政治运动、直到转任地方要职,他再也没有到过那个让他魂牵梦绕、肝肠欲断的小山村!
直到80年代初的一天,一个高大白净的中学教师费劲力气到省委找到桑老,带着一份自己的简历,说自己叫魏峻,是魏庭光的孙子,在大别山一个县里的中学教书,想调整到党政机关工作。
这一下子激发了桑老对大别山区的无限眷念,他当即表示核实一下、一定帮忙。
他次日就安排秘书核实了魏峻的档案。
没过几天,魏峻就接到调令,到地区团委报到、上班了!
后来的后来,桑老经常跟大家说:
“没有魏庭光我早就没命了!魏峻就是魏庭光的孙子,也是我的孙子!”
昨天约好要过来的,所以桑坦早就把茶泡好了。
他一边让魏峻落座、喝茶,一边跟爷爷没有边际地扯着。
“爷爷,天气转暖了,您可以时不时地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呀。”
桑老慈祥地看着魏峻说:
“是啊,我的生活还是有规律的,每天傍晚的时候他们推我出去转转,不过都是在这附近,不可能走太远。怎么样,县里忙吧?”
魏峻笑着答道:
“忙呀爷爷,要不然我会经常来陪您聊聊天的、下下棋的。人家不是说嘛,在县里工作整天忙得千头万绪,任务重、责任大,县长是根本没有时间睡觉,书记就是有时间也睡不着觉!”
桑老也笑着说:
“是啊!你在县里工作差不多十来年了吧?”
其实,2个多月前快过春节时魏峻来这儿看望桑老,就明确提出了进市党政班子的想法,请桑老在省领导那儿推荐推荐,桑老满口答应。
这次时隔2个月再次登门,魏峻就是想督促桑老抓紧帮自己在省领导那儿说话。
“是的爷爷,我在淮县当县长、书记已经快9年了,在淮堤市、甚至全省的县市区位书记中,资格大概是最老的了。目前淮堤市党政班子都有位子,当然,到其它市、或者省直业务多一些的厅局也可以,咱不就是想多干一点工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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