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百二十六和平与白鸽
作者:里昂的夏天
战争面前,人们难免要沦陷在绝望和痛苦之中,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家园与财产被摧毁,亲人被屠杀。前方飞扬着尘土,若隐若现着文明的毁灭与秩序的崩塌。这种残酷的环境下,信徒们把命运交付在了上帝的手中,他们祷告,礼拜,画着十字,却始终逃脱不了血腥的诅咒,死亡如一张天罗地网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努力寻找着生命的寄托并死死抓住一根臆想出来的救命稻草来以安放惶恐的内心,对抗绝望。1939年9月,“法西斯”催动机关,打开了罪恶的潘多拉魔盒,侵略、暴力的种子死灰复燃,二战爆发。大批集中营在德国林立而起,众多犹太人在此受到了“纳粹”各种方式的迫害杀戮,布痕瓦尔德集中营便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座建立在德国东部城市魏玛附近的专门关押犹太人的死亡基地,陈朽的木门在冬季呼啸而来的寒风中“吱呀”开启,吸纳进了新一批无辜的生命,随即“咣当”关闭,死亡的钟声在这一刻绵绵响起。密集的铁丝网包围四周,形成了几段难以逾越的墙壁,把一切隔绝开来,包裹着绝望的呼喊和痛苦的**。
在这里,十三岁的犹太男孩儿亚伦已经被关押了近三个月的时间。1943年,他和自己的父亲一起被俘。三天前,几个德军士兵把他父亲拖出囚室后,再没把他押回来。亚伦强忍着泪水,抚摸着手里发出“咕咕”叫声的白鸽。这是他们进入集中营之前,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亚伦,这是一只和平鸽,只要它在,即使有战争爆发,也会很快结束的。”父亲说。他牢牢记着这段话,小心翼翼地照料着白鸽,睡觉时,他把它藏在牢房角落的纸盒里,央求着其他囚徒不要“告发”他,他愿意替他们打扫床铺。每天发到的食物有限,他忍着饥饿,宁愿自己不吃,也要把白鸽喂饱。他每天祈祷着,白鸽能像父亲说的那样,快点施展魔力,浇灭战火。
囚室的犯人越来越少,每天亚伦都会目睹和他共居一室的人被强行带走,一个跟他年龄相近,名叫约瑟夫的男孩儿告诉他:“这座集中营设有病毒研究所,德军在利用犯人进行病毒传染和疫苗实验,每天下午四点传来的隆隆卡车声,就是在运送犯人的尸体。那一下下锐利的‘噌噌’声,则是铁锨在掘动坟墓。”
他没怕过,并且不止一次对约瑟夫说:“如果有一天不行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那么请你帮我照顾这只白鸽,它是上帝派来的和平使者。”
一天,做完工的亚伦被押送回了阴暗肮脏的囚室,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跑向墙边的纸箱,白鸽不见了,里面只铺着一层凌乱的稻草。一只无形的胳膊顺着他的食道捅了进去,胡乱摸索着,直到抓到了他的五脏六腑,使劲一拽,他的心跟着猛然一沉。他开始学着鸽子的声音“咕咕”叫着,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你在找这个吗?”一个冰冷的男人的声音凌厉地划过牢房中的空气,在他背后响起。
亚伦吓得一个机灵,赶紧回头,他看到了一双粗壮有力的腿,上面套着一双漆黑发亮的皮靴,他的视线顺着腿往上看去,深绿色的军服下隐藏着一条红棕色皮带,左右两肩上面挂着镶饰着白星的军衔,一个中年男子冷峻的面孔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他长着一头浓密的金色头发,一顶军帽端正地戴在头顶,帽徽是显眼的“万”字标志。他右手的手掌向上摊开,亚伦的白鸽就站在他的手上,一条腿被他用手指夹住,动弹不得,使劲扑棱着翅膀想要挣脱。他的身边站着一脸愧疚的约瑟夫,手里拿着一块发霉的面包。
他叫沃尔夫,是一名纳粹军士,负责集中营的安全守卫,以防犯人逃跑。“我在问你话呢,小子,没听到吗?”
亚伦感到内心一阵翻涌,他想要剧烈地呕吐,愤怒像一颗久旱逢甘霖之后的种子,疯狂地炸裂开来,他气的浑身发抖,眼里噙着耻辱怨恨的泪水,跨前一步,大喊道:“你还给我!”
“你养这个干什么?”
“不用你管!”父亲被德军强行拉出牢房的情景涌入亚伦的脑海,当时亚伦跑到他身边,被他拼命推开,他在德军的狞笑中绝望地挣扎着,“亚伦,好好活着,好好保护我们的白鸽,战争会结束的,上帝会审判他们的!”他用希伯来语喊着。现在,父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竟然也落入了这群没有人性的禽兽手中,亚伦恨他们,也恨自己没用。
“你叫什么名字?”
亚伦愤怒地把头扭向一边,什么都不肯说。
“我叫沃尔夫,是这里的军士,现在我缺一个替我打扫房间的人,你愿不愿意做?”
“我,死都不做!”亚伦一字一顿地说。
“好,我不杀你,我倒是想要杀了这只鸽子!”说着,他把左手握成环状,搭在了白鸽四处扭动的脖子上,那个环儿越来越小,沃尔夫只要一用力,白鸽必死无疑。
“等等!不要杀它,求你。”
沃尔夫松开了左手,“你答应了?”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放了它。”
他把手往前一递,鸽子飞回到亚伦身边。从那天起,亚伦不用再去外面搬运沉重的石头,他只需要一天三次去打扫沃尔夫的房间就不用再干其他的活儿了。房间就在集中营牢房的东面,单独的一座木屋,不大,里面最占地方的东西就是一张床和办公桌。每次亚伦收拾屋子的时候,沃尔夫都会在场,并尝试着和他进行一些沟通。刚开始,亚伦不说话,面前坐着的可是他的杀父仇人,沃尔夫也不恼火,看着他倔强的神情,他陷入了沉思。
后来,亚伦发现,沃尔夫除了叮嘱看管牢房的士兵们加强戒备之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病毒实验及屠杀囚犯的事情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从军队的给养中单独拿出一些给亚伦,让他自己吃饱的同时也能照料好鸽子。逐渐地,亚伦对沃尔夫不那么排斥了,他开始在干活的时候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
聊天中,亚伦了解到,沃尔夫有一个和他这么大的儿子,几个月前,刚刚不幸在战争中死去。他觉得亚伦身上有些地方跟自己的儿子很像,于是对他格外关照。
“其实,儿子的死让我非常痛恨战争。”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助纳粹?”
“当军队发出征召令的时候,作为军人,我是不能逃避的,因为即使再不忍,我也不能背叛。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只鸽子?”
“我爸爸送给我的,这是他在这世界上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了,他说,白鸽象征和平。看见鸽子,我就仿佛看见了他,看见了和平的到来。”
“唉,和平……是啊,和平到晚都会到来吧。”沃尔夫叹气,“我从军二十年,参加了上百次大小战役,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打仗,我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为了争取和平,你看,这多么矛盾啊!”
转眼,时间来到了1945年,法西斯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唯有这些集中营依然苟延残喘地在做垂死挣扎。布痕瓦尔德集中营里的牢房是一间间窄小的木屋,有几扇窗,给犯人透气,到了晚上看管犯人的士兵就会关好。3月底的一天晚上,亚伦的白鸽飞走了,带着他祈求和平的希望,那晚有人忘记了关窗。
他闷闷不乐,给沃尔夫干活儿时也无精打采,他的精神支柱一下垮塌了。沃尔夫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说。几天后的一晚,亚伦身心俱疲地返回了囚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咕咕,咕咕……”窗外不远的树林处传来了鸽子的叫声。他仔细听着,默默起身穿好了衣服,守夜的士兵已经打起了瞌睡,他们本来站的笔直的身体慢慢倚靠在墙上,随后滑落着坐到了地上。
艾伦偷了钥匙,溜出牢房,循着白鸽的叫声,蹑手蹑脚地向树林走去。他并非想逃,他想只要能看到自己的白鸽还安然无恙,心里就踏实了,看一眼他就回来。他正想的出神,却忘了弓腰,探照灯耀眼的光束扫到了他的身影。站岗哨的德国士兵果断开枪射击,“嗖,咻”子弹打在了距离他不到半米的沙地上,激起一层尘埃。探照灯的光扫了过去,他周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快趴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从身后扑倒了他,把他压在身下,是沃尔夫。岗哨上传来了咒骂的声音,拉动枪栓的声音整齐划一地传来。“你快跑,我给你掩护。”说完,沃尔夫大声冲着岗哨喊:“不要开枪,只是一个受了伤的逃犯,我这就把他追回来!”岗哨上的士兵恭敬地冲他敬了个礼。
亚伦趁着黑暗中士兵视线受阻,拼命向树林跑去,他成功逃了出去,找到了白鸽,它就立在林间的树梢上,收起了翅膀,“咕咕,咕咕”叫着。亚伦再没回来,沃尔夫也希望他不要再回来,“在外面好好等待着和平吧。”
这次,和平没让他们等待太久。
十天后,德国共产党人秘密筹划后发起了武装起义并夺取了布痕瓦尔德集中营,两万多人得以获得自由。
陈朽的木门在呼啸而来的风中“吱呀,咣当”地响着,死亡的钟声在这一刻绵绵响起,密集的铁丝网包裹着绝望的呼喊和痛苦的**。牢房外的空地上,沃尔夫被反手捆绑着跪在那里,这块曾经处决过成千上万犹太人的刑场直到此刻仍要承接鲜血的浸染。
“你还要什么要说的吗?”
沃尔夫一言不发地盯着不远处的树林,亚伦逃跑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应该找到那只白鸽了吧?傻孩子,和平到来了,你看到了吗?”他心里默念。
“砰!”一声枪响,沃尔夫的太阳穴被子弹射穿,他的身子歪向了一侧,肩膀着地后就一动不动了。
此时,一只白鸽在刑场上空盘旋着,枪声也没有把它吓跑,它落在了沃尔夫的尸体上,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人,“咕咕,咕咕……”在它心里,一定难以理解,和平的乐章为什么非要建立在牺牲的基础上,才能奏响?
字数:3525
时间:201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