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开饭的时候了,怡亲王到了饭厅见只有兆佳氏在那里一个人孤伶伶等着,不见他们所说的客人,就连自己的那个最宝贝的儿子弘翊也不在,忍不住就一阵奇怪。
“人呢?都去哪儿了?”
兆佳氏抬头,见是自己丈夫,也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我叫人去找了,还以为是在书房呢,结果去书房那儿找的人最先回报说不在那儿。”
允祥一听,有些哭笑不得。
“我就是从书房那儿过來的。难道那下人一瞧见我一脸惊愕的表情,行了,反正也是在府里,能丢到哪里去。我们坐着等等吧。”
说着,他便先坐到了饭桌边上,见弘晓也规规矩矩坐在他身边,忍不住就逗弄起他來。
“弘晓,先吃吧。你那两个哥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过來呢。”
弘晓吞了下口水,正要答是,几个身上沾满了雪籽的下人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进來。
“王爷,福晋。咱们找到毅康贝子和弘翊贝勒了。”
“那人呢?不是吩咐了你们要带话去说是开饭了么?”
“这个……”
两个说得上话的下人头头互看了一眼,满是犹豫。
“因为两位贝子贝勒是在练功房,咱们……靠近不得。”
“什么?”
允祥一愣,立马惊得站了起來。紧接着,还在怡亲王府饭厅外忙碌着的婢女们就瞧见又是一帮子人浩浩汤汤地往弘翊贝勒练功房方向去,那领头的,似乎还是王爷和福晋。
……
这场切磋打到最后,似乎有点扭曲了初衷。
一开始弘翊只是想用自己的内力稍作试探,却沒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己不用近八成的功力,根本就顶不住毅康的瞬间爆发出來的那股内力。
这样弘翊讶异之余,自尊更是受损。
他比谁都清楚赫那拉毅康,外人盛传他是天赋异禀,得天独厚,可是他偏偏不愿意当这中流砥柱之中的人上人。这样云淡风轻的性子,又怎么会在与兄弟的比试之中不打一声招呼发全力呢。
说不定,毅康连五成的内力都沒用到。
弘翊这般想着,禁不住有些绝望,好胜心一起,手上的力度也重了些。这边再次刀剑相碰的空当儿,毅康似乎是有些想抽手了。因为他显然察觉到了这样的转变。
“弘翊,你看,都快要到吃饭的时候了,咱们不如……”
话还沒说干净,一排蓝色剑气袭來,毅康如果不想死得冤枉,就必须挡。这一挡,被他硬生生劈开的剑气便向四周散去。冲得一旁的兵器架七零八落。
“弘翊,弘翊,别打了。再这么打下去,你可要……”
走火入魔四个字还沒说出口,攻击再度尾随而來。毅康一提气转身,瞬间便到了一个死角,躲过一劫。可是一声妇人的惊叫声,却让毅康立马打消了避灾躲难的念头。无巧不成书,偏偏怡亲王允祥和他的妻子兆佳氏在这个时候往练功房赶。
别说是毅康,就连弘翊都变了脸色。
“额娘小心!”
同一时间,两个人影一起冲了出去,现身在了允祥面前,挥剑排解掉了刚才那一道道凌厉的剑气。
因为差点殃及池鱼,害了父母的性命,弘翊突然清醒了不少。两个本來在练功房内比剑的少年互相望了一眼,沉默得厉害。
“哎,哎,你们真是的,不过是比试罢了,怎么就成了动真格的了?”
可怜了温柔善良的兆佳氏,本來还惊魂未定,一瞧见允祥对着弘翊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赶忙就站了出來打了圆场。
“弘晓,弘晓你快去厨房那儿告诉大师傅,就说咱们可以上菜了。先把甜点端出來,乖孩子,快去。”
“哦!”
弘晓左右望了望,领了母亲的命令立马就跑走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溜奴仆,都是怕他摔着在旁边小心护着的人。
“对不住对不住,兴许是咱们好些时候都沒切磋了。一兴奋起來就沒了个正形,让王爷福晋受惊了,毅康汗颜,毅康汗颜啊。”
毅康见这气氛还沒缓和,赶紧便丢了手上的剑,抱拳作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赔礼道歉。
“岂敢岂敢。人沒伤到就好,沒伤到就好。得了,你们两个快披上衣服去吃饭吧,别着凉了。阿博塞,快点去给你主子和毅康贝子舀外衣披着。他们可都是穿着单衣站在这儿呢!”
兆佳氏连忙接了毅康的话头,四处张罗,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是将忍而不发的允祥给架到了饭厅,这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只不过本來应该是欢天喜地的一餐家宴,却是在紧张不已的气氛中度过。就连平日里爱闹的弘晓都不怎么说话了,只是低头吃着饭。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之后,毅康匆匆拜别。允祥的气似乎也消了些,送完毅康回來的当儿,也沒对弘翊发脾气,只是有意无意地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最后相对无言,各自便道了晚安回房休息了。
只不过,这一对父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谁都沒有真的去睡觉。
一个前脚刚踏进卧室,便开始考虑第二日和礼郡王私下会面的事情,而另一个,却并沒有直接进自己的卧室,而是先拐去了书房。因为阿博塞还在那儿等着他。
“爷。您受伤了?”
一见弘翊一脸沉重地走了进來,阿博塞赶忙从阴影里现了出來。
“沒事,只不过是些皮外伤。”
“……毅康贝子那身法,可真是比起半年前提升了不少。”
阿博塞沉默了一阵,也不管弘翊是不是愿意提到这个话題。因为,这总归是要谈的,这件事才是弘翊夜不能眠的根本。
“是啊,是提升了不少。”
与其说是提升了不少,还不如用进步神速來形容。曾几何时不相上下的两个人,现下却成了弘翊只有仰望的份儿。弘翊说不上來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境,若说他沒有一点不服气的感觉,那还真是假话。不过还好,他还沒有被这点要命的虚荣与自尊给冲昏了头脑,想要假公济私。
现在他和阿博塞谈论的,可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大到可以让赫那拉毅康万劫不复,让礼郡王瞬间失去皇上的信赖。小到无凭无据,说出去也是捕风捉影,空穴來风。
“那么爷可瞧清楚了,是不是弱水心法?”
“……像,又不像。”
弘翊思索了良久,最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件事查清楚以前,阿博塞,你不要妄下定论,更不得声张。如果走漏了风声到皇上那儿,定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博塞撇了撇嘴,似乎是被弘翊这句话给伤到了。
“爷,看您说的。阿博塞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就长舌头过。”
弘翊沒吭声,只顾着低着头,想着自己的事情。又或者说,是毅康的事情。
……
是夜,毅康回到了家中,也是满腹思绪。
从弘翊要求他比剑开始,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说不上來的呃蹊跷。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让毅康突然就意识到了半年的封闭式训练让他这身功夫增进了不少,却也锋芒太露。可是更让他觉得揪心的,却是弘翊对自己的态度。
那模样,好像是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一样。
毅康越想心里便越不是滋味,本來以为天色已晚,府里的人大概都已经睡了,谁曾想刚跨进大门,就瞧见了父亲站在二道门那儿等着他的身影。
“阿玛。”
毅康赶忙行了过去,福了个礼。允鎏打量了他一下,练武之人,除了行动会比一般人灵敏以外,就连感官五觉都会比他人尖锐得多。就像现在,虽然是在大晚上,允鎏还是将毅康手上和脸上的伤看了个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什么都沒说。
“随我來书房吧,阿玛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是。”
允鎏想和毅康聊些什么,毅康心里并不清楚。可是就在从花园到书房的这段时间里,毅康又有点想明白了。所以当允鎏一转身对着他的时候,他便先开了口。
“阿玛,这次您让孩儿过去怡亲王那儿。莫非就是为了让我好好瞧瞧弘翊?”
允鎏沒吭声,多半就是是了。这样的默认让毅康更是坚定了自己原先的猜测----有什么东西,正在弘翊身上隐隐蜕变着。平常似乎看不出來,可是毅康是近距离和他接触过更和他比试过的人,心里自然可以体会得到这样的微妙。
“和他过招了?”
允鎏舀起了一边的茶,还是刚泡不久的,都是出自玉宁的手艺。所以他喝得放心也舒心,知道即便是喝了这样的茶,也不可能存在睡不着觉的隐患。
“是,在练功房,切磋了一下。”
毅康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他脸上那一道红印子可不是说得这么回事。
“你觉得,弘翊这功夫如何啊。”
“……上层,却有些太暴戾了。”
毅康想了想,觉着自己如实回答也沒什么不妥。便将自己评估的答案告诉了允鎏。允鎏点了点头,一幅意料之中的模样,看得毅康一阵狐疑。
“阿玛莫非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就在你失踪以后不久,皇上因为要彻查丹心会的事情,便只好将你降格,然后把御前侍卫统领的位置给了弘翊。这几个月以來,弘翊除了当差办事以外,偶尔还会在军机处彻夜不归。他的那身功夫,也是在那段时间迅速提上來的。”
毅康一愣,硬是沒明白这和军机处能有多大的关系。允鎏只不过是透露了这些秘密的冰山一角,就足够让他头晕目眩了。
“阿玛您的意思是说,弘翊的这身功夫底子可能是急于求成催发的结果,并不地道?或留隐患。可,怎么会这样?难道怡亲王会不清楚么?”
“……我不知道,阿玛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件事而已。再则,也算是给你提个醒,希望你能够好好保护自己。阿玛知道弘翊于你意义重大,并非知己好友四字就能够概括的完全的。可是儿子,你是生在内城的人,又是赫那拉府里的大贝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夜凉,注意身体,早些睡吧。”
允鎏拍了拍毅康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些以前他根本就不会说出來的话。因为以前的毅康,一定听不进去,还会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的毅康却愣在当场,除了一脸茫然以外,并沒有其他的表情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