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宜深夜才回到家里,陈莫已经睡了,她用钥匙开门,爬上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才放任自己哭出声来。
第二天,她没有去上班,在家里睡了一整天,陈莫来敲门的时候,她只说自己不舒服。
中午的时候,她接到了陆圣华的电话,说父亲已经没事了。
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易泽成。
挂断电话后,易泽成的电话进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只是彬彬有礼地问她:“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佳宜不能拒绝,她再也没有拒绝的资格了。
晚上的时候,佳宜前去赴约。
他带她去的餐厅也是新开张的,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半在空中的全玻璃地板餐厅,有恐高症的人一定不适应。
好在餐厅时时放出干冰,整个地板似乎陷在云雾之中。
餐厅经理亲自出来招呼,还送了香槟,他们坐的位置正好对着棋盘似的街市,这么高俯瞰下去,一切都缥缈得好似布景。
易泽成已经看完菜单,交给侍者:“就特别推荐吧。”
侍者问:“易先生,是否立刻上菜?”
易泽成似乎有点漫不经心:“还有位客人,等他来了后再上菜。”
佳宜没想到除了他们还有别人,能让易泽成等的人,真是架子大。
不知为何,佳宜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不至于无聊到让Lily过来陪他一起吃饭吧,左拥右抱?
可让陆佳宜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易泽成等的那个人,竟然是顾未生。
服务生引着他走过来的时候,佳宜都看傻了。
她还以为她看错了,使劲儿揉着眼睛,要么是放干冰放得她都有幻觉了,可那人真的是顾未生。
虽然他穿了西服,虽然他看上去很让她觉得陌生,但他就是顾未生。
顾未生似乎也意外极了,但他只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过头看易泽成。
易泽成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淡淡道:“坐吧。”然后又回头吩咐服务生,“可以上菜了。”
佳宜已经不太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了,只觉得不敢抬头,两只手拧着餐巾,就像那餐巾是她自己的脖子似的。
“顾医生,不对,现在该称呼您为顾总了。”
易泽成着重强调了顾总两个字。
佳宜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顾未生终归还是回到了顾家。
接下来的这顿饭,佳宜吃的食不知味。
她彻底明白了,易泽成带她来只有两个目的,一个就是在顾未生面前宣誓主权,另一个,就是告诉自己,顾未生已经不是以前的顾未生了。
佳宜鼓起勇气说要去洗手间,但易泽成根本没有理她,他不动声色,一味地和顾未生交谈着。
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理她。都只是跟对方说着话。
但佳宜却像待在冰窟里似的,连指尖都凉透了。
服务生开始上菜,替他们斟上酒。
易泽成终于回过头来,对她说:“你感冒还没好别喝酒。”然后让人给她换了果汁。
她连对他勉强笑笑都做不到。
顾未生这是彻底投降了,是吗?
他彻底要跟自己划清了界限,从自己选择要去投靠易泽成的那一刹那。
她的心底不由得冒起了寒意。
隔了许久,她突然松了一口气,她不在乎,她想通了,然后,她便决定大吃一顿这里的招牌菜。
饭吃到一半易泽成因为接听一个电话,走开了大约十来分钟,座位上只剩她和顾未生。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依旧吃她最爱吃的银鱼羹。
顾未生也没说话,他吃东西的样子真斯文,有条不紊,简直像老师平常在实验室做示范的样子,烧杯试管,样样都摆弄得得心应手,简直让她看得心里发慌。
回去的车上佳宜很安分地端坐着,看着车窗外迷离的灯光,这城市的夜景总是这样嘈杂喧闹。
不知道是谁发明的“饭局”这两个字,真是一个局,以吃饭为借口设下的局。
整个晚上易泽成都不动声色,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她从来看不透他,要猜他的心思真是太累了。
或者他就是单纯地警告她,离顾未生远点。
但易泽成多虑了,不用他警告,她也知道,以后是该离顾未生远点了。
因为,今天晚上的顾未生太不动声色了。
这两个男人都深不可测得让她觉得害怕。
晚上她睡得不好,早上起来就有了黑眼圈。
对着镜子想用眼影去遮盖,刷上红的也不好,刷上紫的也不好,总像是哭过一样。发闷气将小刷子一扔,打在镜子上“啪”的一响,又弹到了地上。
易泽成在床上懒懒翻了个身:“怎么了?”
佳宜不做声,弯腰去找那把小眼影刷子,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这件睡衣偏偏又是件紧俏的样式,腰间掐得恰到好处,她蹲在那里,只觉得衣服束得人透不过气来。
“找什么呢?”他问,“大清早的,我以为我算是早起的人了,你倒比我起得更早。”
软缎的拖鞋踩到小小的、细细的硬物,她移开脚,从地毯的长绒里拾起那支小刷子。
他起来了,看她继续化妆,他问:“怎么?没睡好?”
佳宜淡淡地答:“我择床。”
他笑:“如果你提议去你家的话,我不会反对的。
她明知口舌上赢不了他,闷闷地说:“我该走了。”
“还这么早,”他看了看表,“陪我去吃早点打球吧。”
她从来对任何运动都不感兴趣,可是他很有兴致地花了一早上的工夫教她如何握杆。
她知道他的用意,整个球场上,起码有五位商界中人看得眼都直了。
尤其是什么商铺的董事长,最后终于忍不住走过来问:“这位是……”
易泽成轻描淡写地说:“我的朋友陆佳宜小姐。”
然后对方说了一堆的奉承话,顿了顿又问:“两位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不等她出声,易泽成就说:“我和陆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那人一听忍不住指着他笑:“老朋友了,还骗得过我?你从来带女人来都是撇下人家,让人家在一旁当观众,今天亲自充教练,这位陆小姐可够例外的了,还说只是普通朋友?”
一见易泽成绷起了脸,忽然恍然大悟,自己这么说,不是在揭易泽成的旧账么?
难怪他不高兴,这位陆小姐听了,难免会吃醋怄气,自己真是糊涂了。
可转念一想,看这个易泽成紧张成这个样子,想来这个陆佳宜在他心里的地位可见一斑,连忙笑眯眯地说:“陆小姐,别多心,我怄泽成玩呢,他这个人向来专心,你应该知道的。”
专心?
佳宜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易泽成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了,还需要你一个外人说?
等他一走开,易泽成就笑着对佳宜说:“你现在如果找他帮忙的话,我打赌他一定肯帮你。”
她知道他虽然讲的是笑话,却是实情,心里就更觉得难受,别过脸去用球杆戳着草地。
他知道她不喜欢和他说话,可是他偏偏就爱逗她:“怎么了,哑巴了?”
他是她和陆家的大恩人,她不能得罪:“没什么。”
“那怎么像受了气似的?”他伸出食指抬起她的脸,“你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微笑。任何情况下,任何人面前,你都得笑得出来,笑得灿烂,哪怕你恨死对方了,你也得笑着和他讲话。等他以为你是无害的,再给他一刀不迟。”
佳宜深深吸了口气,对着他粲然一笑。他说的对,在这个世上,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她会好好地学,用心地学。
他在她笑得春花一样盛放的脸上轻轻一啄:“孺子可教也,我会好好调教你的。”
眼前的难关算是暂时渡过了,可是她并不见得轻松多少。
和易泽成在一起是件太吃力的事情,他的心思难以琢磨,变得太快,转得也太快,她只得努力地去跟上。
老实说,这段时间以来,易泽成对她算不错,除了有时候骂她笨,说她“朽木不可雕”之外,大多数时候他还算好相处,尤其他是个绅士派的人,礼貌周到,天塌下来也不会失了他的风度。
简直和以前那个人判若两人。
他教了她很多东西,从做人到经商。
有些是他对她说“你在旁边学着点”,有些是她自己看着悟出来的。
她喜欢看他对助理讲电话,那种杀伐决断,是外人轻易见不到的。
他的口气是最寻常的那种,就像平日对她说“晚上陪我吃饭”,对着助理,说出来的却是惊心动魂的内容:“撤掉投资,明天不想见到这家公司了。”
他偶尔会和她谈到商界中事,讲起那帮财经巨子们总是很讽刺的口气,他讽刺起人来是很毒辣刻薄的,她有时候也是这种讽刺的对象,因为她笨。
其实还是有不少人赞她聪明的,只不过和他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在一起,她就显得笨拙了。
佳宜不明白为什么易泽成会对她说这些,教她这些,但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现在就像是易泽成手中的扯线木偶,只要线还牵引着,她就永远无法逃离他,只能任由他摆布。
易泽成有时候受不了身边的人半天理会不到他的意思,开始的时候还抱怨,后来大约觉得实在是无可救药,所以降低了要求,不再多说她了。
跟着他的日子稍久,多少摸到了他的一点儿脾气,这也只是生活习惯上的,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之类。
他向来起早,可是如果睡不好就有起床气,绷着脸生气,连打球也会水平失常。所以他没睡好的时候,千万别去惹他。
这多少给他添了一点人性味--可是她还是怕他,跟他越久这种怕就越甚,他花了很大的心思栽培她,而她想不出他要的收益是什么。
久而久之,她也懒得去揣测他的心思。
因为她知道,不管她怎么想,都猜不到。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顾未生。
陈莫回巴黎了,佳宜从顾未生的公寓搬了出来。
不过,她还真想不出自己是哪一点吸引了他,引得他肯相助。
易泽成把Cosini彻底交给了她,除了负责设计的部分,还让她管理整个工作室。
她算是明白了,之前她不停地给自己补习,大概是早就做好要把Cosini交给她了吧。
不过,好在,她没有辜负所望,把Cosini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易泽成的指导和庇护下,她在公事上渐渐摸出了一点门道。
在经营管理方面,她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对这一行又不熟,可是有他在背后指点,明师出高徒。
她虽然老是被他挖苦,可是经他亲手调教,也多少学了他一点皮毛。
众人皆以为她是易泽成的亲密女友,都肯给她面子,她应付着,倒还不吃力。
她渐渐把Cosini往正轨上带,在国际上也逐渐小有名气。
这么一来,她不觉就忙起来了,易泽成也忙起来了--他新近对一位漂亮的女律师有了兴趣,穷追不舍。
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少了,佳宜就索性找房子搬出去住了。
想来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了,便拎包开车要回家看看。
哪知她一回家,就和继母吵了起来。
因为之前Cosini精简人员,她把继母的侄子给裁掉了。
继母的侄子是之前继母千方百计摆脱她给一份工作的。
可是,她侄子没什么学历,只好当保安。
谁知,他保安也是不安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迟到早退不说,还让工作室进去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差点被偷了新品的设计。
接二连三的错误,即便是看在继母的面子上,她也没办法继续忍耐下去了。
最后,她只好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将他开除了。
那个继母其实早就对她不满了,只苦于见不到她,听说她回家了,便气冲冲地走进客厅:“哟,佳宜回来了?真是稀客,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见我们陆家人了。”
要是从前,她低头就忍了,可是今天她刚在工作室忙完,因为好心才想回家来看看,结果,一回家来听她这样一篇话,好气又好笑:“这是我的家,我回来是天经地义。”
“哟!还知道这是你的家,还知道这屋子里的都是你的家人,我还以为你跟了那姓易的,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早就忘了这儿还是你的家呢!”
佳宜淡淡地一笑:“阿姨,我尊重你是长辈,请你也尊重自己。”
陆父在一旁,见二人剑拔弩张,便起身打圆场。
谁知,他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更是火上浇油,一时之间哭天喊地,不可开交。
佳宜不想和她继续纠缠,便直接拎起包走了出去。
关上门,坐上车的时候,她这才生起闷气来。呆呆地坐在那里半天,也懒得动弹。
最后还是忍不住,给易泽成打电话。
响了许久都没有人接,她以为他把电话又忘在车上了,正打算挂掉算了,倒接通了。
“是我。”
易泽成不由得笑起来:“不是说回家的吗,怎么又给我打电话?不会是想我了吧。”
她“哧”的一笑:“谁会想你!跟你在一起你总是骂我笨,说得我一无是处。”
“那你还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我怕你忘了我。”
他“唔”了一声:“你不是说和我在一起总是提心吊胆吗?我忘了你不正好?”
佳宜撇撇嘴,“那我父亲怎么办?Cosini怎么办?”
易泽成不由得笑了笑,“太过坦白的女人会把男人吓走的。”
“你说过最恨女人甜言蜜语想骗你。”
他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奇怪,每次当面你都不喜欢跟我说话,问你十句你只答一句,一讲起电话来,你倒又伶牙俐齿。”
易泽成笑了,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
他说:“现在你放心了,我这几天都不会忘了你的。”停了一下,问,“真的没有事,特意打电话来?”
佳宜自知瞒不过他,他永远洞悉天机。
她不由得苦笑:“好心好意回家,买了一堆东西回家看望,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人家不领情,还和人吵了一架,心里很难过。”
“和家里人?”
“嗯。”
他说:“我有灵丹妙药,一招让你高兴,你信不信?”
“这么神奇?你以为你是刘谦啊。”
“刘谦是谁?”
佳宜一听乐了,“你连刘谦都不知道啊?他可是上过春晚的男人,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这是他的名言。”
“那要不让他来陪陪你?”
“得了吧,你还是说你的灵丹妙药吧。”
易泽成笑了笑,说:“这样,你去逛四个小时的街,买一大堆衣服,保证就高兴了。”
佳宜一听不由得觉得好笑,问:“你就没有新鲜点的招数?”
“怎么没有?最后用我的信用卡签单。一想到是花我的钱,你一定开心极了。”
她“哧哧”地笑,他说话就是这样毒,连说到自己都是这样刻薄。
她那里有他一张信用卡,他说过那是道具。
隔几日总要让人知道她拿着他的钱买时装珠宝,这样别人才不会起疑心。
今天被他一说,还真想试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