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庄头虽然话唠,却是个聪明有分寸的人,不然也不会做庄头这么多年,深得路氏和路良东信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清楚,他既然说出来了,说明这件事在当年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很多人应该都知道,母亲和那个公子清清白白。
知慕少艾而已。
她相信,以母亲的品格,绝不会做出什么有损名节的事的。
“没有然后了。”唐庄头嘿嘿笑道,“然后你母亲就嫁给你父亲了,再后来就生了你,你母亲连那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谢澜也笑了,人年轻时候的那点小心思,过上几年再去看看,真的不值一提。
“能生出来五姑娘这么漂亮的女儿,太太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唐婶子笑道。
谢澜便说道:“唐婶也不错啊,我看糖儿长的挺可爱的,等长大了长开了就更好看了!”
唐婶子看了眼红着脸的糖儿,得意的说道:“当年我瘦的时候,也是很漂亮的啊!村里人人都夸的!来提亲的人都要踏破我们家门槛了,我娘问我想嫁个什么样的,我说我要嫁个长的俊的,谁知道怎么阴差阳错的,就嫁给糖儿她爹了!”
“咦?你什么时候瘦过?我认得你那天起,好像就这么胖了吧!”唐庄头惊奇的叫道,比了个水桶的手势,“媒人带我去你家,说就是这个姑娘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琢磨着这要娶回去,不出两天就得把家里吃穷了!”
唐婶怒了,丢下剪刀扬起一对胖胖的肉拳就要往唐庄头身上招呼,叫道:“我很胖吗?很胖吗!”
唐庄头慌不择路的跑了,边跑边哈哈笑道:“我去叫人杀鸡,给五姑娘好好准备中饭!”
糖儿无奈的看着父母追赶着跑了,满脸通红,小声说道:“叫五姑娘看笑话了,我爹我娘就这样的..”
谢澜笑着拍了拍糖儿的肩膀,说道:“他们这样挺好的。”
没有经历过这样家庭和睦的日子,才会觉得这样日子的可贵。
其实她是很羡慕糖儿有这样的父亲的,和和气气的,勤快能干,笑脸迎人。有了前事之鉴,她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和林绍扯上关系了,不会再踏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希望她能和唐婶一样,有幸找到一个平凡可靠的男人,过着普通的日子,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生儿育女,在日复一日的迎来朝阳送走夕阳的日子里慢慢变老。
没一会儿,唐婶气呼呼的回来了,不好意思的跟谢澜说道:“叫五姑娘看笑话了,我家那个老头子实在气死人了!”
谢澜很认真的点头,“确实该打,竟然说唐婶胖!”
“就是!”唐婶愈发喜欢谢澜了,又絮絮叨叨的跟谢澜说了起来,“您外祖父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物,他来金陵没几年,就把花木生意做的特别好。以前我们家是种田的,路老爷子买下了我们这个庄子,改成种花木了,他还运来了不少北方的花木品种,这边的人瞧着稀罕,买的人不少,名声很快就起来了,险些把金陵最大的花木大户冯家给比下去了!”
谢澜笑着问道:“那比下去了没有?”
唐婶子遗憾的说道:“没!人家冯家上数三代都是种花卖花的,钱多人多,路老爷子一个外来户能做到这份上不错了!不过要是路老爷子能多活几年,那金陵花木第一的名号就说不准还是不是冯家的了!”
“是可惜了!”谢澜说道。
“当年冯老爷子还来咱们庄子上看过,听说是不服气,扮成买花的人,来看看咱们庄子是什么样的!”唐婶子撇撇嘴,“我是没见过冯老爷子,不过听人说,那老头脾气倔人又傲气,看咱们生意做的好,就嫉妒咱们。他叫庄子上的人认出来了,冯老头嫌丢脸,气坏了,胡子撅的老高,回去跟家里人说,只要是他姓冯的子孙,都不能跟咱们路家的人来往做朋友!您瞧瞧,这老头倔成啥样了!”
谢澜和彩绣笑的前仰后合。
“这老头脾气真怪!”彩绣笑道。
下午的时候,唐庄头带着谢澜和糖儿去看花农带来的花。
这些花农都是附近的农户,闲来无事去山里走一趟,看有开的漂亮的花就想办法刨了带回来,要是有能让花木庄子上的人看上眼的,就赚了一笔。
“咱们庄子上的花挺多的,但还是要看看这些人送来的,要是运气好,能收到稀罕品种!”糖儿跟谢澜说道。
那边唐庄头已经和几个花农说好了价格,今天这些人带来的花木中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只有一株野生的牡丹稍微好一些。
“现在卖的好的花有哪些?”谢澜问道。
糖儿说道:“卖的最好的是兰花,其次是牡丹,还有芍药睡莲什么的,菊花每年都能卖不少..”
谢澜记得太祖平定天下后,民间先是流行赏牡丹,渐渐的流行起赏兰花,太祖驾崩后那几年,又流行起赏山茶了,不过到了秋天,百花凋谢,只有菊花可赏,菊花一直都卖的不错。
“我们这里有山茶吗?”谢澜问道。
“山茶?前两年好像有种过,因为要的人少,这两年就没有种了。山茶这东西,娇贵的很,不容易侍弄。”糖儿摇摇头,“我听我爹说,云南四川那边喜欢这个东西的人多,还有人将牡丹嫁接到山茶上,种出了更好看的新品种。我见过我爹之前养的一盆松阳红,每朵花的花瓣都是六角瓦片形状的,真是漂亮!”
谢澜笑着点头。
“五姑娘,您怎么突然问起山茶来了?”糖儿问道。
谢澜含含糊糊的说道:“我看过有人画的山茶,很漂亮,随口问了一句。”
糖儿说道:“我也觉得漂亮,要是五姑娘喜欢,就让我爹给您种几盆山茶。”
“好啊!”谢澜笑道。
接下来的几天,谢澜天天都去庄子上。唐庄头夫妇见她是真的想学种花,不是千金小姐小姐一时心血来潮,便带她进了花房,边干活边教她怎么播种,怎么分枝,怎么施肥。
谢澜头一次去沤肥的地方时险些没被熏晕过去。
“这都是什么啊?”谢澜问道。
糖儿早和谢澜玩熟了,抢先说道:“有豆饼,油渣饼还有粪肥!”
谢澜心道:怪不得这么臭..
唐庄头拎着铁锹,冲糖儿和谢澜摆手,“小姑娘家家的都一边去,别凑过来了!”
原本谢澜还想看看唐庄头是怎么铲肥堆肥的,被彩绣捂着鼻子,风风火火的拉走了。
除了沤肥,她还跟着糖儿学了剪枝和扦插。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夕阳坠落在地平线上,泛着橘红色的光。
谢澜兴冲冲的往路氏的院子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四老爷愤怒的叫嚷声,她的心陡然凉了一半。
算算时间,明天就是三房的二姐姐谢清出嫁的日子了,父亲作为四叔当然得从三清山赶回来给二姐送嫁,除非他想跟三房撕破脸,彻底不来往了。不过想来,父亲既舍不得,也没这个胆子。
“路宜秋,你就是看不起我是姨娘生的!”父亲暴怒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趁着我不在,就给海涛他们脸色看!”
母亲的声音也同样愤怒,“他们来要钱,哪次我没给?还想怎么样!你有本事,就去安排令海涛进国子监念书,别到我这里来撒气!”
父亲的声音低了下去,谢澜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又听到母亲叫道:“我做的怎么不妥了?令太太说跟我们是自家人,她有脸说,我还没脸听!你愿意跟他们是自家人你去,反正在我这里不是!”
谢澜走进了院子,守在房门口的焦妈妈满脸都是气愤之色,瞧见谢澜后,立刻高声叫道:“五姑娘来了!”
屋里争吵声戛然而止,竹帘掀开后,四老爷走了出来,愤愤的甩下了帘子,看都没看谢澜一眼,扬长而去。
焦妈妈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姑娘好好给太太宽宽心。”
谢澜点点头,掀开帘子进了屋。
路氏背对着门口坐着,谢澜过去时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看到母亲脸上的眼泪,谢澜心痛如刀绞。
父亲怎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令家算什么东西,还屡次为了令家和母亲置气,吵闹,简直是混账!
前世的她只知道在父亲母亲争吵的时候害怕的躲起来,却不知道安慰下悲伤痛苦的母亲。
路氏看到女儿,迅速收拾了下心情,强扯出一个笑脸,说道:“怎么现在才回来?还没吃饭吧!”
“母亲..”谢澜叫道,话刚出口,就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路氏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把谢澜搂进了怀里,十分内疚,安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没事,别怕啊!”
谢澜一个劲的摇头,好半天才平复了心中的愤怒,搂着母亲说道:“娘,以后他要吵要闹,你就随他去吧,莫要搭理他。只要没人搭理他,他觉得没意思,就闹不下去了。”
她不愿意再称呼谢其荣一声“父亲”了,从他和二伯母联合起来哄骗她和母亲开始,他就已经不配当一个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