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毁了圣瑞宫一排殿庑,因风势原因,有朝福宁殿方向蔓延的趋势。**『*首*发』赵佶闻讯披衣而起,匆匆避往内东门小殿,太后亦相继过来。翌日宫门一开,几位宰执当即入内东门小殿问安。
赵佶先对宰执道:“适才有人来报,说火已经扑灭。昨夜是从圣瑞宫薰衣耳房烧起,薰衣内人孙小鸾用炭不慎所致。”
宰执皆称应严惩孙小鸾,或令大理寺制狱深究,独曾布不语。
太后见状,令其余宰执退下,再含怒对曾布道:“宫中火禁一向甚严,火却从圣瑞宫烧起,借风势往福宁殿引,不知其中有无玄机。”
曾布上前,躬身问道:“臣请问,如今圣瑞宫是何情形?”
太后道:“说是人恍恍惚惚的,老身派太医给她诊治去了。”
曾布称善,道:“宫中火禁固不可不严,但若属小人无知之过,圣瑞宫必不容她,太后与陛下不便因此追究圣瑞宫罪责,更当好言安慰,不使其忧恐,如此处置方为善也。”
太后不满道:“先帝之时,曾有内人不慎碰倒灯烛,烧及笤帚,立即就用湿毡毯扑灭了,即便这样,这个内人还被处斩了呢,内人以上主事者,无不受罚。昨夜如此大火,怎不深究?”
曾布道:“皇帝初政,小人不悦者多,或正伺机筹谋。而皇帝践祚以来,孝慈仁爱,政事皆合人心,无可指摘。此时若因此事制狱圣瑞宫,恐内外骇异,物议喧哗,乃至有所异动,太后不可不防。”
太后沉吟不语。赵佶随即道:“朕意与曾枢相略同。昨日放火者决杖、配嫁车营务罢,圣瑞宫暂不追究。”
太后却不同意:“皇帝性宽,但若今日宽贷,小人不知畏惧,异日又破火禁,后果不堪设想。孙小鸾必须处斩。”
曾布欠身道:“火禁不可不严,理当如此。何况此番火势甚大,孙内人所犯之罪,虽凌迟亦不为过。”
太后见赵佶并不反对,又道:“再者,圣瑞宫中人太多,有职事的便有二百余人,每一个有职事的人手下又有三五个私身,人多事杂,反而易生祸端,就此通查一遍,肃清宫禁,凡曾有过失者一律逐出。”
曾布与赵佶均无异议。太后见状起身:“这闹腾了一夜,我也头晕目眩,先回宫了。其余诸事,你们自行商议罢。”
殿中内侍亦随太后退出,赵佶身边侍者侍立于门外,曾布见状,上前密语赵佶:“如今宫廷内外大事均由太后处分,外间议论纷纷,说陛下乃成年长君,又将生子,皇太后只待弄孙即可,万无垂帘之理。『*首*发』”
赵佶凝视曾布,见他眼神坚定毫无闪烁之意,一脸诚挚,方缓缓叹气:“当初是朕请太后垂帘的,帝位更迭,人心惶惶,须有她主持才好。后来她也降下手诏,说将于先帝升祔太庙后还政,算起来也只有两三月了。”
曾布道:“论事理,固然如此,手诏又已颁告天下,理应不可改。然而万事皆有可虑之处。当年太皇太后有圣德,亦非贪恋政事之人,但终身未还政予先帝,皆因左右有人唆使。太后如今垂帘,殿中近侍多有气焰盛过陛下左右之人,一旦还政,那些人岂不冷落?万一此辈妄生意见,太后受其挑拨,陛下则难处之,务必防患于未然。”
“枢相所言固然有理,”赵佶道,“但太后有主见,不会信此辈妄言,必不至此。”
曾布欠身,仍劝道:“虽然如此,但陛下不可不察。”
赵佶沉吟,而此时有内臣入内,进呈进奏院稿件,赵佶逐字看,忽然勃然大怒,将稿件重重一抛,连同案上文具什物一并推落于地。
曾布拾起细看,见上面记载了宫中大火之事,并司饰内人沈氏于圣瑞宫泣拜,蔡王“亲狎抚慰”等等。
“兄弟间事,朕本不欲尽言,”赵佶怒对曾布道,“但蔡王行事尤不循理,颇有污秽事,太后一向深恶痛绝,而朕念其年幼,不忍苛责,每每在太后跟前帮他说话。如今他倒愈发孟浪,做亲王却频频与六尚内人来往,且当众做出这等丑事,如此不矜细行,朕甚是痛心!”
曾布将稿件奉还至赵佶面前,伏首再拜,徐徐道:“臣恭喜陛下,蔡王行事如此,实乃万幸。”
赵佶目含疑问看他,曾布解释:“章惇等人曾议立蔡王,设若蔡王聪明,洁身自爱,处处恭顺谦和,世人必称其为贤王。异日若陛下施政处事稍有差,而蔡王素有贤名,人心向背,就难估测了,长此以往,必成大患。而今蔡王乖张好色,有秽乱宫闱之嫌,岂不证实了章惇等鼠目寸光,而陛下践祚,才是家国之幸。”
赵佶细思其言,颇觉有理,遂展颜笑道:“多谢枢相提醒。那这邸报,便公诸于众了?”
曾布摇头:“不妥,涉及蔡王一段陛下可命人删去,不宜在邸报上发布,如此,更彰显陛下爱护幼弟之心。若蔡王行径由宫人传至宫外,私下流传,知道的人亦不少,而陛下置身事外,也可令旁人无迹可寻。”
赵佶颔首:“甚好,就按枢相所说处理。”
曾布又道:“提及蔡王,倒是有一事迫在眉睫。灵驾西行之时,按礼诸王皆从行,圣瑞宫一派的梁从政、蓝从熙等辈也会同往。此去往来近月余,而山陵使章惇一向麄疏暴率,语言举措也是不循常理,目前虽无妄动,但若在山陵与蔡王等人交通筹谋,一则后患无穷,二则,即便他们不能成事,交通言语为朝廷所知,陛下势必须公然惩处,如此陛下兄弟之间,未免伤恩,不可不虑。”
赵佶叹道:“太后也担心此事,正与朕商议,近日要差一两位心腹内臣去梁从政那里,监察其所为。”
曾布道:“今日陛下对蔡王尤当留意防检,勿使其陷于有过之地。”
赵佶应道:“这倒无须多虑,对蔡王朕自然更会遣人防察。但当务之急,是下令勿让蔡王西行。”
曾布欠身道:“圣虑高明,非臣所及。但诸王皆从,惟独不令蔡王西行,又露了痕迹。定王年龄比蔡王小,不如就以他两人年少,为免奔波之苦为由,令其免行。”
定王即十三哥赵偲,如今十六岁,徙封定王。
赵佶闻言甚喜:“如此甚善。他们两人皆未出居外第,这个理由倒是说得通。”
与曾布议事毕,赵佶回到福宁殿。少顷,内臣通报说蔡王求见,赵佶遂让赵似入内,屏退宫人后,笑对赵似道:“才欲让人请你过来呢,有事要与你说,果然兄弟连心,你这便来了。”
赵似朝他施礼,然后平身,淡淡道:“陛下但请宽心,臣不会从灵驾西行。”
赵佶的笑容便僵了僵,须臾才道:“朕是想跟你说,此去山陵,路途遥远,往返近一月,你和十三哥年纪小,就不必奔波了,留在宫中好生读书,也可慰皇兄在天之灵。”
赵似默默听了,道:“十一哥只比臣大三月,却让他去,这理由稍显不充分。但臣还可上表,称为侍母疾,臣自请免西行。”
赵佶冷了目色:“那你求见朕,是想说什么?”
“有两件事,”赵似道,“一是放过我母亲。现在太后的人以诊治为名,将她禁足于寝阁,连我都不能进去。而且昨夜大火,太后恐怕不会不予追究,若她有制狱之意,还望陛下施恩保全。”
“这个不难,太后那里朕可尽量劝说,保太妃周全。”赵佶顿了顿,道:“其实,昨夜火起不久,有人看见太妃自那薰衣耳房出来……”
赵似遽然侧首看他,目中忧色一闪而过。
赵佶微微一笑:“不过,朕没有告诉太后及宰执。此事会帮你处置妥当,不会把太妃牵扯进去。”
见赵似不语,赵佶又道:“适才你说,找朕是有两件事。不如这样,你为朕做两件事,朕也许你两件事,如此公平罢?”
赵似默许。
赵佶遂道:“免从灵驾西行,算你为朕做的第一件事。作为回报,朕也承诺不追究太妃之责。至于第二件事,朕先说……”
他负手缓步靠近赵似,放低声音道:“让你的人上奏太后,请太后卷帘。”
赵似蹙眉,心下讶异。少顷道:“臣与朝臣并无联系,无法代陛下行此事。”
“未必要朝臣,”赵佶道,“内臣亦可,只要能公开提议,让人知道……你必须答应此事,朕才许你提第二个要求。”
赵似思量半晌,终于颔首:“好,我答应你。”
赵佶朗然笑:“那你可以说第二件事了。”
赵似道:“请把司饰内人沈蕙罗赐给臣。”
赵佶并不觉意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含笑上下打量赵似,徐徐道:“昨夜之事我已听说……但是你不觉得,你首先要求的,应该是我赦免你们的罪么?”
旋即幡然变色:“你身为亲王,却私通六尚内人,公然狎昵,秽乱宫闱;沈蕙罗供职六尚,侍奉帝后,却与亲王私下往来,行为不谨。你们二人都犯了宫禁重罪,如今你不上表请罪,反倒要求朕将沈蕙罗赐给你,真是胆大妄为!”
赵似道:“你若要问罪,就处罚我罢,所有罪责我一律承担,只是别伤她分毫。”
赵佶却又微笑:“适才我既答应你,再为你做一件事,那就不予追究了,可保你二人平安。但是你们以后不得再有接触,若被朕发现,必严惩不贷。”
赵似默默无语。
赵佶含笑拍拍他肩:“你也大了,到了该娶妻纳妾的时候。回头我请太后给你挑个好人家女儿做夫人,宫中有姿色的内人也赐你几个。至于那沈蕙罗,相貌平平,不值得你如此眷顾,只放在司饰内人中,也寻常得很……有几位掌巾栉的内人倒各有好处,孙小鸾比她美,梅玉儿技艺比她好,当初若非太后太妃另有顾虑,为先帝做典饰的,也该是那二位,而不是沈蕙罗……”
“是,她们都不错,”赵似忽然打断他,冷发一言,“我和陛下一样遗憾,为何到圣瑞宫来找我的,不是她们,而是蕙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