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北京分公司谭总信誓旦旦地声明,要力保新产品不停运,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化肥项目的全面下滑已经是大势所趋。受外部冲击和国内调整的双重压力,化肥行业进出口量大幅滑坡。国内化肥产品价格大幅下跌、行业盈利急剧下滑,市场需求微弱,众多企业停产。志化集团投资的运输产品大部分面临转产压力。
公司内部的小道消息疯传,花总由于该项目投资的重大失误,遭到了部里领导的严厉批评,甚至有传言,花总即将提前退居二线。花总今年五十五岁,很多领导在这个年龄隐退也并非没有先例。在国有企业,很多领导干部退居二线后,仍正常上班,享受原来的职级待遇,只不过不再履行领导职务。志化集团虽然级别不高,但由于是改革试点单位,待遇优厚,每年招标、融资、银行存款及人事安排等众多项目均是潜在的灰色收入地带,自然成为众多官员眼红的职位。花总在任已经七、八年有余,风水轮流转,真将他转走也未可知。
又过了一个月,大股东单位空降到志化集团总部一位领导,任总部人力资源部的部长,原部长平级调任集团团委,职位不变,实权大减。表面看,这是一次正常的人士调动,新部长是咸城本地人,可谓衣锦还乡,风光一时。但深究起来,这无异于在花总的手边安插了一个掣肘,直接控制了花总的人事大权。
公司的小道消息更盛,甚至连花总几时退位都已经被说得有模有样。尽管花总在集团的会议上义正言辞地要求,各部门部长务必严格规范属下员工的素质,避免小道消息在公司内部传播,但他越是这样,越将原本已经紧张的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总部机关员工的调动情况更为频繁,让我们深感大变将至。几个核心部门新入职了一批年轻的员工,当中也包括了之前在我刚进公司不久就被调到贵州分公司的原人力资源部人员范磊。这给了杜飞极大的压力。因为之前杜飞的到来间接挤走了范磊。如今,范磊大摇大摆地返回总部,莫不是暗示着某种力量的回归?“一朝天子一朝臣”,杜飞的前两任领导都对他信任有加,如今,新上任的领导似乎并没有对他的学历和能力表现出明显的厚爱。
新入职的员工个个身世傲人,家世显赫,其中既有志化集团高层领导的直系亲属,也有外部关系户的子女,就连范磊,尽管自己出身平平,但硬是“傍”上了公司某位退休老领导的独生女儿,仗着其堂堂未来女婿的身份,也不可小视。他漂亮地来了个“反身转体三周半”,实现了曲线救国的目标,倒让杜飞大跌眼镜。
所有的人事变动似乎都印证了花总即将退位给后继者的可信程度。他似乎已经做好了离职准备,在离任前大肆买卖人情,一改往日谨慎的作风。
这天,我和邢斌、杜飞及赵浩吃饭。
谈起最近的人事变动,杜飞一脸的愤世嫉俗。他说:“我们部门新来的部长整天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不知道在那里瞎鼓捣些什么。”
我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有些成绩拿出来吧!”
赵浩说:“兄弟们,最近公司的小道消息横飞,花总不止一次地表示要杀一儆北,遏制这股歪风邪气。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工作,千万别轻举妄动。”
邢斌说:“新上任的这个人力资源部部长,来头不简单自不必说,公司肯定会有新的动作。最近,公司上下对总部机关研究生的评价不高。杜飞,你们部门的蒋娆上次组织全公司体检,被下面不少分子公司的员工抱怨其态度不好,这些信息都已经反馈到了花总的耳朵里。还有企业管理部的王正,虽然不闯祸,但是太闷,不善于沟通,每天独来独往,不合群,也有不少非议。”
我小心地问道:“有对我们的评价吗?”
邢斌面无表情地说:“暂时还没有。不过,目前公司整体氛围就是这样,有关系有背景的占绝大多数,像我们这种一没关系二没背景的人,自然被视为异类。已经有人在花总面前搬弄是非,说研究生的能力不过如此。在总部机关对工作能力要求不高的情况下,还不如降低薪水,换上一批学历差、但有关系的人。”
杜飞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说:“我们在总部机关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有谁给过我们指导?研究生是人,又不是神,公司不提供任何培训,一点机会也不给,每天就这么点儿工作,能干出什么花样来?”
我说:“其实我真正感觉到成长就是在投资部的这一年。秦部长是我的伯乐,我心里挺感激他的。”
邢斌不以为然地说:“你们的秦部长,目前在公司里曲高和寡,离群索居,就凭这点政治智慧,他就不可能走得长远。”
赵浩说:“花总最近对张秘书发火的次数也挺多的,弄得他也很郁闷,经常抱怨花总有邪火没处发,拿他撒气。”
邢斌依旧面无表情,不以为然地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连续两年被评为行政办公室最佳员工,凭什么?不就是因为他在领导眼前办事吗?所以,这些都是他应受之苦。”
这天晚上,我和淼淼在她的小区里遛狗。她见我愁容满面的样子,不禁问我是不是有心事。我直言最近公司人事变动太大,人心惶惶。
淼淼说:“我们航空公司最近也在裁员呢。目前经济不景气,很多国际航线的客流量都已经大幅缩减。”
我安慰她道:“那也肯定不会裁掉你。像你这么年轻又漂亮的空姐,万一被扔到市场上择业,那还不被各大航空公司疯抢啊?”
淼淼轻笑着捶了我一粉拳,说:“我父母那次见完面以后,还经常问起你呢!”
我故作轻松地问道:“是不是问我什么时候能当上机长?我这五大三粗的,也不是开飞机的料啊!”
淼淼嘟着嘴说:“我们其实真的要考虑一下未来了。明年我就二十七岁了,爸爸妈妈都催着我结婚呢!”
我大言不惭地说:“结婚不就是扯个证的事情吗?我明天就陪你去。”
淼淼不满意地说:“我还没见过你父母呢!”
我笑道:“我妈倒是催了我好几次要见你,你不一直在天上忙吗?”
她紧张地赶紧岔开话题,道:“那起码还得有个准备吧?婚房、家具,哪样不要花钱?”
她一句话将我堵得哑口无言。平心而论,我心里已经认定了淼淼,在上次见完她父母后,更有了明年结婚的想法。为这个,我和父母也已经沟通过,老两口向我保证,就算是和亲戚借钱,也一定要让我完成这件人生大事。
一说到钱,我不禁又有些犯愁。我们家的钱已经全部套进了股市,即使“割肉”拿出来,依照现在的房价,我也不可能买得起房子。父母对我的保证,我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让他们为了我而负债。
但我是见识了淼淼爸爸的气度和疼女儿的心思的,如果什么都没有,就这么空手套他女儿,老头儿非把我捏扁了不可。原本以为,我的事业会在工作三年内上一个台阶,起码能够有点儿大致的方向,但至今为止依然是迷雾重重。
淼淼不徐不疾地说:“我的同学结婚都是在五星级的酒店。我也不要求那么高,可是总不能随便找个饭店吧。”
我没好气地说:“我们公司下属的酒店就不错,准四星级。我和酒店经理套套近乎,兴许还能再打个折。”
淼淼撅着小嘴,说:“你们酒店的设施那么陈旧,看着就不喜庆,我才不去。”
我心情变得烦躁起来,抬眼看见瑞瑞在前面摇头晃脑,悠然自得,心说,连狗尚且都能如此潇洒,我却被工作和现实逼得狗都不如,不禁怒从心起,照着瑞瑞的屁股一脚踹了过去。
瑞瑞身体猛地一震,回头弱弱地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疑惑和不安。它到底没敢出声,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继续向前走,但步伐却明显缺少了刚才的悠然自得,变得有些狼狈和胆怯起来。
淼淼生气了,带着哭腔对我说道:“你干嘛踢孩子?”在她的嘴里,瑞瑞一直都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心肝宝贝。
我梗着脖子,说:“我就踢了,踢的就是它这种不知人间愁苦的狗东西。”
淼淼更生气了,大声说:“你骂谁?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干嘛怨别人?你就是眼高手低。”
我听了大怒,说:“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就是一坨牛粪了,你踩上了算你倒霉,要是嫌臭,赶紧离我远点儿。”
淼淼蓦地停了脚步。我回头望去,只见她已经眼泪汪汪,泪水顺着她的眼眶如奔流的泉水,汩汩地在脸颊间滑过,留下两道清晰的浅湾。
瑞瑞如有感悟般地回头跑向淼淼,前肢腾空而起,蹦跳着要淼淼抱。淼淼刚刚弯下身子抱起瑞瑞,瑞瑞便乖顺地用舌头开始舔淼淼的脸。
淼淼的感情更加地激动,像找到了依托一样,紧紧地抱着瑞瑞,放声痛哭,哭声越来越大。
我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悔恨交加,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自己的无耻。我走上前去,温言对她说:“淼淼,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淼淼转过头去,留给我一个微微颤抖的背影,如瑟瑟的落叶,在寒风中孤单地飘零。
我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她却毫不留情地迅速甩开,不闻不问。
我心里一紧,懊悔地说:“淼淼,都怪我不好。我自己心情不好,就拿你和瑞瑞出气,真没出息。你别生气了。”
淼淼哽咽着说:“瑞瑞看见我难过,都知道要赶紧来安慰我。你这么个大男人,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我有男朋友和没男朋友有什么区别?我还要你干什么?”
我耐着性子说:“是我不好,都怪我这种臭嘴,满嘴喷粪,它简直不是嘴,是倒粪的地方。”
淼淼忽然接着道:“是大粪坑。”说完她自己先乐了,越想越开心,最后竟然笑出声来。
我见她破涕为笑,心里一松,赶忙上前轻抚着她的肩膀,说:“都是我不好。我这哪是嘴啊?整个一个大粪坑。”
淼淼轻轻地放下瑞瑞,忽然反手揪住了我的耳朵,力道倒是并不大。
我赶紧装腔作势地“嗷嗷”大叫,说:“哎呀,不行了,疼啊!”
淼淼顽皮地笑着,说:“你说,以后还敢不敢踹我的宝贝了?”
我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打狗得看主人,踹狗得看狗它妈妈啊。”
淼淼没反过劲来,自顾自地说:“那你还管不管得住你这张臭嘴?”
我说:“肯定管得住。以后我向瑞瑞学习,天天舔你的脸。”
淼淼这才放手,心满意足地牵着瑞瑞继续往前走。
我追到她身前,忽然贴着她的耳朵,说:“狗它妈妈也是狗,”随后双臂乱挥,动作夸张地快速跑开。
淼淼一声娇叱,牵着瑞瑞追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