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民营里的小院。
秦老夫子稳稳当当的,站立在自家屋顶上。
他双手负在身后,安静的望着院外,那里是一辆辆卸空了的牛马车。
此时的他,却是一脸的忧虑。
外面忙乱的众人,却好像没人能看到,这么显眼的他。
感受到一丝丝夜风,吹过脸上的皱纹,夫子不禁喃喃。
“呵,起风了。”
随后抽出了他的那柄折扇,向上轻轻一抛,就见折扇陡然变大,飞悬在他的前方。
秦夫子踏上折扇,站在扇柄的位置,昂起头,折扇迎风而上。
风声里,传来夫子低声的念诵,一段段难懂的语句。
同一时间,朝天营大门。
门外东西走向的主道上,此时空空如也。
与同在一个城池的安民营区域,简直天差地别。
这座坐北朝南的城池,一南一北,形成了一个阴阳分明的方格。
座北为阴,背后是丛峦叠嶂的芒山支脉。
向南为阳,一条大道直通南方广阔的沙洲平原。
东西方向,有一条宋河的支脉贯通全城,带进来源源不断的生气。
朝天营大门,对面的街道上。
稀稀疏疏的灯笼,挂在店铺门檐下,随着夜风无声的摆动。
沿街店家们,傍晚就得了城卫军严令,酉时四刻后统统关门歇业,不得延误。但有延误,抄家灭门。凡敢大肆传扬者,亦是同罪处理。
能把店铺开在这大道旁边,自然没有蠢人。
当即明白今晚要有大事发生,无不依令行事。
他们早早的就关了门,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至于苏家的店铺,却是没有城卫军前去通知的,商家也没人敢去通风报信。
但苏家的铺子,却也是早早的关起了店门,里面的人沉默的各自回家。
当大家发现苏家的不对劲时,酉时四刻已至。
他们只得安静待在店里,静等着夜晚的到来。
此时,那一间间店铺里,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人影闪动着。
透过门缝,依稀还能看到一只只瞪大的眼睛。
“踏踏,踏踏”。
众多的眼睛齐齐望向了对面,那大开的朝天营大门里。
夜雾里面,一辆马车驶了出来。
马车在门口顿了顿,踌躇了片刻,随即折向了西门方向。
眼见那架马车即将走远,却听门内又有车声传来,这次是一架牛车。
同样的停顿了片刻,车夫望了望马车的方向,调转车头向东去了。
接二连三的,又有牛马车驶出朝天营大门,只是他们所去的方向并不一致。
三条大道,通往三座城门。
每条大道上,同一时间,都有几辆车行进着。
直到最后一架牛车,驶向南门的方向。
朝天营大门在寂静中,又等了半盏茶时间,猛然就关上了。
从高空俯视此刻的五芒城,南向的大道车水马龙,有着数不清的货车;而东西大道上,却孤零零行驶着几辆牛马车,异常的显眼。
此时南门附近却已乱作一团,似乎有果农聚集在一起,正在冲击城门,只是被城卫军拦下了。
而东西城门却早已关闭,在东西城门下,各有一道人影从门洞中走出,向着城内走去。
他们身穿道袍,动作轻灵。
他们似缓实快,眨眼间,就已掠到第一辆目标车驾前方不远。
这种由静至动,又由动至静的流畅感,带给人一种绝望。
让人像是先被捏住了喉咙与鼻翼,无法喘息时,倏地一条利刃刺进了喉咙。
两人之间,像是有什么远程的联系秘法,能够确保远距离相互联系。
几乎在同时,两人举起左掌,掌间皆是一方印玺,刻着一尊帝江图案。
只见他们口中快速的念诵着,右手掐起指诀,左掌的印玺猛然闪耀开来。
一声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从闪光中传出。
闪光过后,又恢复了黯淡的大道上,各出现了一队兵士。
只见他们腰挎长刀,手执长枪,身着银甲。
他们全身闪耀着银色光辉,列着整齐的六六方阵,直指迎面的车辆。
这一波气势碾压,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叶。
在一瞬间将敌人的心脏,狠狠地扭了一圈。
车上的人虽拼命的拔出了兵器,可那颤抖的手臂,已经说明了一切。
道人们没有任何耽搁,紧接着喝到:“攻!”
银甲兵士们犹如傀儡一般,动作整齐划一,齐齐压低了身姿,举起长枪向前冲去。
一个呼吸的功夫而已,就见车夫和车内的少年们,皆已横死街头。
他们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车驾就已碎了一地。
满意的看了眼这些银甲兵士,道人们接连喝到“聚”、“行”。
银甲兵士如行云流水般,快速汇集起来,转而继续向城内跑去。
他们的速度,已经是拍马不能及。
道人紧随其后,目光越过银甲兵士,遥遥看向了下一辆车驾。
不足百丈远的西向大道上,即将接触的车驾上,车夫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心知无法抵抗道人和银甲兵士的残暴,他手握染血的匕首,双目泛红,声嘶力竭的怒吼着。
“陷害我们苏柳两家,你们也会不得好死!我苏庆泽,以生命为祭诅咒你们,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手中的匕首,随即刺向了自己的心窝。
若苏文烈此时在附近,定会认出这人。
他正是那个平时在宗族里唯唯诺诺,在内宅里糯糯弱弱,自己出了名的五叔,苏庆泽。
道人却只是轻蔑的看了眼,车夫绝望而仇恨的眼神,他毫不在意。
“碾”。
银甲兵士迅速的围成一圈,然后疾跑两步,跳跃起来,用蛮力冲向车驾。
霸道的长枪,呼吸之间便将车驾挑成粉碎。
车厢里面的少年,却是心窝处渗出了大片的血渍,早已气绝身亡。
“哼!蚍蜉即便自灭,又岂能憾树?”
道人不再回头,继续前进。
两个方向的道人和银甲兵士,皆是行动迅捷无比。
他们一路杀来,除了费些时间,居然都没有任何的损伤。
只是半炷香的功夫,他们就在朝天营大门汇合了。
两名道人对视一眼,一同转向了南方。
在大道不远处,最后一辆牛车停在那里。
牛已被解开了缰绳,却傻傻的围在车驾旁,不肯离去。
两队人马围将上来,却发现车厢内空空如也,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的倒挺快。”
其中的矮个子的道人有些不满。
“但是,这些蚂蚁该不会以为他们能逃的出去吧?”
高个子道人迈起脚步,手指南方大道,脸色淡然。
“不要耽搁,李长老多次嘱咐,要速战速决,搜!”
他身后的那队银甲兵士,立即开始向南奔跑。
而另一队则是齐齐望向矮道人,无人动身。
“哼。一群蚂蚁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不以为然的辩驳了一句,矮道人也手指南方大道,念了句,“搜”,剩下的银甲兵士齐齐动身,跟上了脚步。
此时,南向大道中心位置,有三道身影,正小心翼翼的穿行在车水马龙之中。
一路行来,大道上的车驾被堵在原地,期盼着前方能快些挪动。
他们进城卸下整车的五芒果,现在却堵在这里出不得城了。
在每辆车架上都插着火把,火光照在三人的面孔上。
影影绰绰,看得出正是苏庆扬一行。
在行至朝天营大门时,苏庆扬就觉不妙,可夜幕已至,他也没能发现对方到底埋伏在何处。
直到他赶着牛车驶出大门,发觉身后的大门突然被关闭。
暗呼糟糕,他就立即舍弃了牛车。
将宝剑藏在身后,带着两个侄子快速向南奔跑,险险挤进了这拥挤的车马队。
刚开始,他还心存侥幸的以为,只要他们三人混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对方应该还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到人群中来追杀。
可此时,堵在眼前的人让他明白,是自己太天真。
有时候,坏你事的人,说不定就是平时,你最看不上眼的那种人。
“牛头,以你的胆量居然敢出现在这里?既然你带人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阎王也对我们苏家下手了?”
苏庆扬的左臂平举在前,右手中握着宝剑,把侄子们护在身后。
对面一个瘦子站在最前面,在他身后,三三两两的围聚过来有十余人。
在那人群里面,有几个还是苏庆扬的熟面孔,俱都持有兵器。
牛头拱拱手,一脸邪气的笑。
“六爷,不是兄弟们跟苏家过不去,我家阎王大哥来时说了,平日里苏家对兄弟们很不错,他记苏家的好。但阎王头上也有玉皇大帝,今天但有得罪之处,还请六爷体谅他的艰难。”
说完一挥手,身后众人便齐齐压上前来。
环绕在侧的果农与车夫们见状,全都惊恐的解下牛马,牵在手中,慌乱的舍下车辆而去。
文烈与文颜眼见此景,有些惧怕,可双脚却不听使唤了,眼下是走不成了。
苏庆扬正要转身向后,却发现在他们来的方向,又闪出十余人来,身有杀气。
这下他知道,今日是躲不掉了。
将宝剑平举在胸前,缓缓抽出。
左手持鞘右手握剑,一瞬间,整个人将神与韵凝聚在一团,再凝结至剑尖之上。
宝剑上,似乎一下子镀上了一层银光。
而后,冰冷的剑意从剑柄,镀满他的全身。
这一刻,之前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后生,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宝剑。
他就是那把剑,那把剑就是他。
他的双眼渐渐失去色彩,凝视着牛头。
“苏家今日虽然落难,却也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欺压的。‘七星破军’隐姓埋名至今,你们是否忘却了?”
说完疾速甩了个剑花,遥遥指向瘦子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