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洪洛与沈辰濠摘了红梅回来,风雪比来时迅猛了不少,且看着有愈演愈烈之势。与他们在一处心有不安,却也无法冒着那样大的雪往回走。好在并非是独身在此,料那洪洛再如何大胆,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苏卉瑶只盼着这雪能尽快停下,早些回到国公府。
相较于苏卉瑶的心事重重,洪洛对突然加大的风雪则是感谢天公作美,容得他与苏卉瑶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一些。自上次苏卉瑶离宫,他已是许久未曾见到过她。今日听到沈府姑娘们要来普愿寺的消息,便是拉着沈辰濠一起来了。上次的刻意约见让她着恼,这次将一切安排成偶遇,总不会让她生自己的气了吧。虽则有旁人在场,自己许多肺腑之言难以表明,但能这样远远地瞧着她,多少也能慰藉一下连日来的相思之苦了。
沈妍与沈辰濠姐弟许久未见,少不得叙些家常话。沈娆则拉着沈嫣看那插在瓶中的红梅,商量着回去之后放在何处最是妥当。苏卉瑶独坐一角,听着窗外呼呼而过的寒风,兀自出着神。洪洛乐得将目光全落在苏卉瑶身上,片刻都舍不得移开去。这样明显的举动,莫说知情的沈妍与沈辰濠,就是向来单纯的沈娆也发现了不对劲。
“二姐姐,洛哥哥一直盯着卉姐姐看呢。”沈娆小声地在沈嫣耳畔说到。
沈嫣早就注意到了,听到沈娆这样说,心知不是自己多想,不由皱起了眉头。她之所以对苏卉瑶彻底改观,不只是感受到了她的变化,更有从沈娆那里听说了太后赐婚之事的缘故。原先的不快与鄙夷转成了怜惜与感佩。那样的人不会因着权贵对太子青眼有加,可要是太子执意对她有心,莫说是她,便是国公府也反对不得。但太后对苏卉瑶显然是不满意的。洪洛与太后祖孙之间闹来闹去,到底是一家人,伤了和气也终有释怀的一日。只是到了那时,苏卉瑶的处境就难堪了。得罪了太后,还是这种婚姻之事,已是坏了名声,整个京城谁家还敢与她结亲?这洪洛不是太情深就是太糊涂,竟是没有想过这一层么?
“二姐姐,洛哥哥是不是喜欢卉姐姐?”看到沈嫣愁眉深锁,却是一言不发,沈娆忍不住追问到。
一听这话,沈嫣心头一顿,低声训斥道:“休要胡说,传了出去你卉姐姐还要不要做人了!”说完,发觉自己似乎太过严厉,又是缓和了语气说道:“咱们与太子殿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见得多了倒也没什么。你卉姐姐他不曾多见,一时好奇也是难免。”
沈娆不是三岁的孩童,怎会看不出洪洛瞧苏卉瑶的眼神绝不是简单的好奇。无奈被这么声色厉然地训斥了一番,心里犯着嘀咕,口中却是再不敢胡言乱语。
沈妍也是难以心安,问沈辰濠道:“殿下对瑶儿还未死心么?”
“殿下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要他死心,谈何容易?”沈辰濠其实有些羡慕洪洛,羡慕他可以那般直接地表明心迹。而自己,之前是后知后觉,如今是念之已晚,到底是错过了。
听到弟弟这样说,沈妍越发后悔昨日没有坚持反对来普愿寺了:“早知会遇见你们,咱们今儿就不该来。这下倒好,走也走不了,留下又是诸多不妥。”
沈辰濠安慰道:“姐姐不用这样忧心。殿下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胡来的。”
沈妍叹道:“要真是个有分寸的,哪里会惹出这许多的事来。他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瑶儿,怕是你二姐姐跟四妹妹都已经发现了,要是叫外头人看去了,传进了太后耳中,不知还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沈辰濠也有这样的担忧,但无意去拦阻什么。洪洛将他当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什么话都会跟他说,其中自然也包括对苏卉瑶的心思。他之所以选择隐下自己的感情,除却那些世俗所见,也有洪洛的因素。若说这世上有一人是乐见洪洛得偿所愿的,那便是他了。以洪洛的为人与深情,定是会待苏卉瑶好。虽然太后不点头,洪洛与苏卉瑶之间也是没有可能。但若是洪洛一直坚持,或许终有一朝能够拨开云雾吧。
五个人各怀心事,奇怪的奇怪,忧心的忧心,祝福的祝福,作为当事者之一的苏卉瑶却是突然起身对众人道:“我去外头走一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苏卉瑶笑道:“我出生的地方从无这样大的雪,坐在屋里看了这许久,忽然想去外头看看。”
沈妍心下存疑——苏卉瑶不是个糊涂的人,不会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给洪洛机会与自己单独相处。她起身走去苏卉瑶身边,问道:“你身子一向不好,外头风大雪猛的,当真要出去么?”
听出了沈妍的话外之音,苏卉瑶给了她一个笑容示意她安心:“自上次落水之后悉心调养,身子再比不得从前那般孱弱了。姐姐放心,我心里头有数。”
听苏卉瑶这样说,沈妍心知她定是有了什么主意,没有再说什么。秋冬于是上前给苏卉瑶穿好了斗篷,递上暖烘烘的手炉,苏卉瑶接过后,对她说道:“我就在附近走走,你不必跟着了。”
“是。”秋冬福身应到。
旁观到此,沈嫣已然看出苏卉瑶与洪洛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不可言说之事,而沈妍也是知情的。苏卉瑶行事素来有分寸,这会子突然要出去,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对洪洛说。沈娆最是玩心大的,见到苏卉瑶要出去看雪,当即也要跟着。话没说出口,就被沈嫣一个眼神给阻止了,只得悻悻地作罢。
洪洛一时弄不明白苏卉瑶心中打的是何主意,只高兴终于有机会与苏卉瑶单独说说话了。苏卉瑶走后不久,他便寻了个借口跟了出去。
漫天风雪之中,苏卉瑶缓步慢行着。洪洛没费上什么力气就追了过来,与她并肩而行。
“姑娘喜欢看雪?”走了一段路,苏卉瑶都没有与自己交谈的意思,洪洛便是寻了个话头开了口。
苏卉瑶淡淡说道:“殿下一直盯着我瞧,再不出来,怕是连四妹妹都要看出不寻常了。”
洪洛本无意隐瞒,被苏卉瑶说出来,也不觉得窘迫,笑着自嘲道:“原来是我惹得你不自在了。”
苏卉瑶道:“殿下明知你来我便无法自在,却还是冒着风雪特意赶来普愿寺,想是有话要对我说?”
洪洛一愣,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特意为你而来,不是因缘巧遇呢?”
苏卉瑶并没有切实的线索去证明,只是刚才一个人坐在窗前,想着今日的事情,越发觉得这场原以为的偶遇不是巧合。她简单回答道:“猜测罢了。”
听到这话,洪洛脚下一滞,随即快走几步到了苏卉瑶对面,挡住了她的去路:“可见你我也有心意相通的时候,为什么不给你我一个机会呢?”
洪洛这样直接大胆,苏卉瑶并没有恼。经历前事种种,她也了解,若是生气恼怒有用,也不会有今日了。她反问洪洛道:“殿下可曾仔细想过我当初说的那番话?”
苏卉瑶能这么平静地与自己说话,洪洛暗暗松了口气。“自是想过。你道我是太子,做不到你所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那只是你所认为,怕也是天下人所认为的。如果,我今日在这里告诉你,只要你愿意在我身边,不管将来如何,我保证此生唯你一人。如此,你可愿为我敞开心扉,接纳我呢?”
那种承诺普通人做来都难如登天,一个未来的皇上拿什么保证呢?这话苏卉瑶没有问出口。她摇了摇头,“殿下将来要肩负的是国与民的福祉,江山社稷与儿女私情孰轻孰重,殿下应当权衡得出。”
“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自我坐上东宫之位起,就有人将这些话无数遍地告诉过我。”说这话时,洪洛脸上竟有悲伤之色:“是啊,我是太子,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大局,哪怕婚事也只能为了江山为了社稷的利益去做取舍,无法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注定要做孤家寡人。”
“殿下……”
“那你告诉我,若是我不做这个太子呢?是不是你就没了那些顾虑,愿意与我在一起了?”
”
洪洛说得伤心,苏卉瑶想要劝慰,却被他生生打断。之后的惊人之语让苏卉瑶心襟一动,并非为情,而是有感于洪洛的身不由己。他说自己是孤家寡人,她何尝不是?她是这个世界的不速之客,不知道为何而来,不知道何时会走,无谓在这异世留下不该有的牵绊,苦己害人。
“你若为我不做太子,岂非将千古骂名集于我一身?”苏卉瑶掩下心事,循循善诱道:“单单是我便也罢了,累及整个国公府,我是万死难辞其咎。殿下既真心待我,何以忍心见我背负重重枷锁,难活于世呢?”
洪洛苦笑道:“你不是冷情之人,明知我对你一往情深,你考虑到了自己,考虑到了国公府,独独没有为我的这份情深想过出路,可见你心中真是半点没有我。”
“殿下错爱,是我无福承受。”看着洪洛发红的眼眶,苏卉瑶心中也渐渐难受起来。
“细细想来,你从没给过我机会。为什么,就因着我是太子,因着太后不同意,因着你自愧于你落魄的家世?”这个问题始终悬在洪洛的心头,就算苏卉瑶对自己没有半分情意可言,他也想问一个水落石出。
“全都不是。”眼见洪洛是有些明白了,苏卉瑶决定把话说得再彻底一些:“不能回应殿下对我的那份心,无关身份和家世,只因为在我心里,三哥哥是兄长,殿下也是,我对你们并无半点男女之情。记得初遇殿下时殿下曾说过,要我将你与三哥哥一样看待。殿下倘若真心怜惜于我,也请将我与大姐姐他们一样视作亲人吧。恩爱长久难,亲情却是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历经多长的时间,都永远不会消失。”
苏卉瑶的话伴着风声入耳,洪洛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不语。广袤的天地之间,二人如塑像一般立在其中。风雪渐欲迷了人眼,却仿佛吹开了心头的积尘,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融化,心境亦随之开始通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