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傅东辰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缓慢而又沉重地跳动着,那声音异常清晰。其实他此时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晰了,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可越是如此,他心底最深处那一丁点的期盼越是被无限放大,直到这一刻,他依旧期盼着沈然会回来,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然而直到他彻底失去意识,他所期盼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沈然是真的不打算带他走了。
而此时,厂房不远处,沈然单手插兜,沉默地望着厂房大门的方向,他的额头缠着纱布,一看便是对伤口匆忙做的处理。
秦烈站在沈然身后半步远的位置,眉头紧锁,眼底黑沉沉的,无形中给等在一旁的副手增加了不小的压力。
副手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暗自祈祷沈然快些离开,一边羡慕等在车里的司机,这是他第一次后悔自己竟然不是一个司机,否则也不用在这时刻担心自己成了秦烈泄怒的炮灰。
从沈然突然中途把车叫停到现在,没有再说过一个字,秦烈也是沉默地守着,副手觉得,如果再这么下去,自己沦为炮灰的几率必将上升到百分之百。
秦烈的心思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人人都以为秦烈对已逝的秦老爷子忠心不二,然而只有他知道,秦烈当初在秦家内乱时强势出手为的都是沈然!甚至连当初秦烈听到沈然要订婚时那隐忍而又暴戾的模样他都记忆犹新。
就在副手担心秦烈会不会暴起时,沈然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抬脚往厂房的方向走去。副手心中咯噔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秦烈,只见秦烈紧紧地盯着沈然的背影,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直蹦。副手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却见秦烈快步跟上了沈然。
副手愣了一瞬,紧接着忙给等在车上的司机打了个手势,自己则小跑着跟了上去,同时还掏出手机安排医院等待急救,隔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厂房里的人能不能活着撑到医院。
沈然赶到厂房时,傅东辰已经陷入昏迷,地上满是斑驳的血迹,脸色惨白,显然是失血过多的征兆。这是沈然第一次见到的傅东辰最惨的模样,从前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早已消失殆尽,沈然知道这种时候他应该做的是离开,任凭傅东辰自生自灭,可最终他还是回来了,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对于这个曾经在他生命中画上浓墨重彩一笔的人,他不知道应该继续恨下去还是应该选择无视。
“阿然,如果你想……”
“阿烈,”沈然微微低着头,声音低哑,“对于一个你恨之入骨的人,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除之而后快。”
“除之而后快,”沈然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早已消失殆尽。沈然对赶来的副手和司机招了招手,“把他带走,去医院。”
******
傅东辰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因为头部遭受重创,再加上大腿中了一枪失血过多,傅东辰被送进医院时已经进入休克状态。陆明是前往西郊废厂的途中收到的消息,等他赶到医院时,傅东辰已经在抢救室里待了近三个小时,而抢救室外除了一个自称刀疤的人,再无他人。
陆明清楚地记得傅东辰经过近八个小时的抢救才被送进重症室,期间甚至下过病危通知书,如果不是在傅东辰抢救过程中他已经上下打点过,那张通知书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亲属来为傅东辰签字。
然而,当傅东辰睁开眼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时,陆明忽然觉得连日来的担心根本不算什么,最令他感到无助的却是傅东辰睁眼的第一句话——
“你是谁?我的小然呢?我的小然在哪?”
这也许是迄今为止他听到的最荒谬的一句话,当年他跟着傅东辰在国外打拼,枪里来雨里去,抢过别人地盘,端过别人老窝,甚至为了追回被黑吃的军.火三天不敢合眼,他自认他的经历不会比那些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雇佣兵差,作为傅东辰最得力的助手及心腹,陆明由始至终都为自己能陪着傅东辰打拼出属于自己的王国而感到骄傲。可如今呢?
此时此刻,陆明无比后悔当初把沈然订婚的消息告诉傅东辰,如果傅东辰不知道沈然订婚,也许现在还留在国外整天抱着沈然的旧手机自欺欺人,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般模样。
傅东辰失忆了,医生说是头部遭到重创所致,然而傅东辰几乎忘记了所有人,却独独只记得沈然。
可沈然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因为傅东辰的失忆关系重大,陆明不敢声张,甚至不敢把消息透给依旧在京城的帕克等人,他接管了原本属于护工的工作,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傅东辰,就连暗中守着的几个保镖也都是心腹
然而失忆后的傅东辰沉稳到近乎可怕,就连腿部需要长时间的复健才能恢复正常行走这一事实都没能让他慌乱半分。除却最初的昏睡以及每天例行问沈然是否来过,其余时间傅东辰都仿佛海绵似得从陆明那吸收着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信息。
可是陆明却感觉到傅东辰似乎并不信任他,他总有一种傅东辰养好伤后就会拍屁股走人的错觉。而陆明的这种错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那是傅东辰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九天,他不过是转身倒杯水的功夫,就被傅东辰打晕了。对傅东辰他是毫不设防的,也根本不会想到傅东辰会在这种情况下偷袭他,等他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时,病房里已经没有了傅东辰的踪影,连带着失踪的还有一把他藏在腰侧的勃朗宁以及钱包里的两千六百块现金。
然而陆明不知道的是,傅东辰在离开医院没多久就开始后悔了——他根本不知道沈然在什么地方。
看着林立的高楼,傅东辰有一瞬间的茫然。即使陆明告诉他他在国外有多少资产多少手下多少地盘,如何的叱咤一方,可他的脑子里始终一片空白,不,应该说除了沈然,一片空白。其实就连沈然,他的记忆也不甚清晰,他只知道自己很爱这个人,必须要见到他守着他,别的却什么也不记得。他觉得他和沈然应当是恋人关系,可是住院以来,沈然却从来没看过他。他以为他和沈然产生了误会所以沈然才会避而不见,可每当他向陆明打听沈然时,一向知无不言的陆明却闭口不提。所以他不信任陆明,即使陆明表现得再恭顺,他始终不信任陆明。
没有离开医院时,傅东辰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见到沈然后应该怎么做,可如今,他连沈然具体地址都不知道。他甚至有一种无助感,即使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应当是相当荒谬的。
然而傅东辰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回去,他凭着直觉拦了辆出租车直奔s市最繁华的商业区,他不清楚沈然的具体位置,只能凭着感觉去找。其实他完全可以等身体康复以后再出来,甚至是接管下陆明口中的势力再派人去找,可他等不及了,失忆的他迫切地想要见到自己唯一记得并爱着的沈然。
然而傅东辰不知道的是,他迫切想要见到的人此时并不在s市。
******
京城方家本宅。
“小然,我没想到你最终还是选择动手。”
书房中,方老爷子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到沈然面前,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抱歉方爷爷,没有事先和您沟通。”
方老爷子看着雾气蒸腾中沈然带着歉意的脸微微一笑,“我并不是向你兴师问罪的,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地去做,方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谢谢方爷爷。”
“不过这次你确实是鲁莽了,那位对你父亲有愧确实不假,可你也要清楚,在某些斗争中,牺牲人是在所难免。傅家出事时他也承担了不小的压力,功臣嘛,早几十年傅家贡献还是很大的,太不近情面难免让人心寒,不然当年他也不会逼你对傅家放手。”
“方爷爷,”沈然认真道,“当年我确实想毁了傅家,可傅老爷子故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弃了,即使那位不说,我也没想过要继续对傅家出手。”
沈然没有说的是他从始至终想要报复的只是傅东辰和蒋家,而傅家不过是被他连带怨恨上的。刚重生时他确实想让傅东辰家破人亡,可傅老爷子过世的那天,他突然觉得沉浸在仇恨中的自己有些可怕,也正是那一刻,他在自己和傅东辰之间的仇恨画上了句号。他的父母间接因为傅东辰而死,而傅东辰的父亲爷爷间接因他而死,也算是两清了。
“这样再好不过,”方老爷子啜了口茶道,“那你怎么又对戚家出手了?”
“我和戚炎,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上一世戚炎为了威胁傅东辰而绑架他,那五天暗无天日的虐打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非拔掉不可。
看着方老爷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沈然又补充道:“当年我为了搬倒傅东辰和戚炎结了仇,戚家被打压戚炎绝不会咽下这口气。之前被戚炎绑走确实是我故意的,可戚炎不除,我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况且,傅振天有些作风我确实看不惯,留着戚炎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傅振天……”方老爷子嘲讽地笑了笑,“傅家老三都比他有能力,可惜手段没有傅振天阴毒,不过傅家迟早败在傅振天手上。”
沈然抿了抿唇并不接话。
“当初傅振天把傅东辰那小子赶出家门,连葬礼也没让人参加,现在傅东辰那小子回来,指不定要怎么折腾傅振天。对了小然,我听阿浩说你和梓琪订婚典礼后傅东辰一直赖在s市,他现在还缠着你?”
沈然张了张口,神情复杂,从他把傅东辰送到医院后就再也没打听过对方的任何消息,甚至连傅东辰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不过傅东辰那帮手下现在都没动静,大概是抢救过来了吧。
见状方老爷子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头子也不想过问,不过小然,有些错犯过一次就够了,至于那些仇啊恨啊的,该放就放吧。这些年你过得也不如意,你往后的日子还长,不要一直沉浸在过去,否则等到哪天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去回忆年轻时候的事,会发现你这些年除了仇恨却没有真正享受过人生,悔啊。”
“我明白的,方爷爷。”
方老爷子笑了笑,“你要是真能明白,再好不过了。阿浩说你订了明天回s市的机票?”
“是,”沈然点头道,“梓琪一个人在那边,我不放心。”
“那丫头精着呢,还用你操心,倒是你,以后遇上对的人一定要告诉方爷爷,不要因为那丫头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是。”
“走吧,也到时间吃饭了,明天你回去了下次再一起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闻言沈然立即起身搀扶起方老爷子离开了书房。
沈然这次来京城就是为了解决掉戚家后续麻烦,当初他答应过那位除非涉及到自身性命,否则不得动傅家以及和傅家有关联的人,而戚炎在接管戚家后就和傅振天搭上了线,现在他把戚炎送进了监狱,虽然是用了些手段,但终究要来一趟京城。
第二天沈然处理好所有的后续便搭上了回s市的飞机,落地时s市已经被夜幕笼罩。
“沈总,是直接回去还是?”
“去公司。”沈然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这次去京城他只带了自己的特助,这特助还是当初秦烈特地为他安排的,明面上是金融系的高材生,暗地却一直接受着秦家的特训,身手不错。不过想到秦烈,沈然不禁有些头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秦烈已经不是当初的秦烈了,虽然依旧对他恭敬甚至到了伏低的地步,可他觉得这恭敬的背后却暗含着别的意味。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