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上海,陈静言就接到顾冬的电话,
“哎呦王诗然烧炭自杀了侬晓得伐?”
“什么?”陈静言心下一惊,上次活动上见着,虽觉出她情绪不佳,也还不至于走到绝路啊。
“没死成,钟点工进来搞卫生撞见,现在医院呢。”顾冬叹道,
“我去过一趟,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记者,吓得我又缩回来了。侬讲哪能办?”当然要去探她,哪怕是刀山火海呢。
二人从医院出来,已是深夜,顾冬用一面大披肩裹紧了头脸,还嫌不够,又戴了副墨镜,饶是如此仍被长枪短炮追出来好远。
二人发足一顿狂奔,好不容易拐个弯躲进里弄,才把记者给甩开。上海冬夜又湿又冷,疏阔的树影筛在石库门建筑的山墙上,颇有几分情致。
“哎,幸好你没在这个圈里混,不然真得被他们烦死特了!”顾冬夸张地摁住心口,好一阵咳喘。
“谁说不是呢,阮玲玉当年自杀留下遗言,人言可畏。今天诗然说的,也是这么个意思。”想起刚才在病房中见到王诗然的情景,陈静言不由得心下黯然。
她原本是颇懂得自我保护的,找的朋友也不是圈内人,可不知怎么还是给抖了出来,又是跟拍又是暗访,各种恶意的揣测和谣言,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因为事情闹大了,怕对收视率有影响,乃至影响到电视台的声誉,台长竟暗示她主动离职。
“从大学实习算起,我在那里干了十年,到头来,为了省辞退我的违约金,竟然逼我自己辞职!”王诗然脸色惨白,眼泪倔强地噙着,怎么也不肯落下来。
“那你就不辞,能把你怎么样?”顾冬忿忿不平。
“他们当天就把我的节目换了主持人,派我去和实习生一起剪片子,等于是雪藏。如果不服从,估计就得去扫厕所了。哎,斗不过他们的,四条腿的鸡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吗?”
“可是你犯了什么罪?”陈静言怒火中烧,
“不过是喜欢同性,碍着谁了?大不了就出柜,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把你给生吞活撕了?”
“姑娘,这里是中国。”顾冬在旁边难过地说,
“别把你在美国看到的那一套带过来,这里行不通的。后来我才注意到,我们圈里好多这种,大家心照不宣,但就是不能说破。这玩意儿就像整容,谁都知道,谁都不认,一旦认了,事业、前途就留下污点,整个人生都毁了!”
“去他妈的!”顾冬爆了粗口。陈静言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腕,
“诗然,接下来你该怎么办?还能留在上海吗?”王诗然无力地摇头,
“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想到死。不过你们放心,既然没死成,就是天意。也许回老家去想想办法,寄希望于我父母电视台那边,也许消息还没这么灵通。
“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那些记者不要挖到我的朋友那边,不要伤害到另一个无辜的人,可这也是迟早的事吧……”望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深陷在一片惨白的日光灯里,心里很痛,但又帮不上忙,陈静言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喘过气来,二人并肩走在黑漆漆的柏油路上,灯光一球一球,在梧桐枝桠间探头探脑地望着两个人。
顾冬突然说,
“哎,听苏羽烈说,盛世翡翠要开盘了,他们新来的ceo却不同意请我做代言人,要不侬帮我跟盛桐讲一声?”陈静言一下子愣住了。
她是多想帮她的朋友,可现在这情势,又如何能够?
“咕咚,我……”
“哪能?”顾冬一双浓丽的大眼睛盯着陈静言,
“我没开口求过侬什么吧,就这么一点小忙都为难?不过就是一句闲话的事体!”确实,顾冬全家帮过她好多,从来也没要求过回报。
是刷了人情卡,到期要还债了。
“可我跟他……我们……”她能怎么说,绯闻才红透浦江两岸,谁会相信他们又一次分手了?
“算了算了,”顾冬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堵得很,
“知道你攀上高枝,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姐妹了!当我什么都没讲过!”
“咕咚,不是这样的,你有那么多选择,不一定要盯住盛世啊,而我——”话未完就被截断,这一次顾冬居然不说软糯的上海话,改说普通话,看来是真恼了:“不要叫我咕咚,难不难听?我现在叫顾芳语!你说你吧,开天辟地以来,就有那么好的两个男人罩着,要什么没有?我呢,可是吃过苦、受过骗的,哪有你那般好命?现在眼看着都26岁,做模特是吃青春饭的你懂吗,我不抢,每天都有大堆年轻漂亮的**碾着我来抢!叫你说句话你都不肯,算什么朋友?
“还有啊,别怪我没提醒你,上次我圈里一姐们接了个私活儿,上有钱人的游艇派对做shogirl,她说碰见盛桐,和那个文薇不清不楚搞在一起!哼,有钱人嘛,无非都这样,你自个儿好自为之吧!”随即,扬手一招,上了一辆的士,再会都没道一句,只留下陈静言独自走在空空落落的街头。
“不是这样的,”她在心中轻轻说,
“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咕咚。”上海环球金融中心100层,如行走在透明的虚无中,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旁边只见金茂、东方明珠灯光熠熠,黄浦江如一条漆黑绸带,过往的游轮变幻着五彩光芒,外滩的万国建筑群更被映衬得金碧辉煌。
“你叫我来这里,是怕我再跳楼?”陈静言回头望着许锦棠,
“或者你的意思,跳楼也应该选个这样好的位置?”
“其实我……”许锦棠望着她故作笑语,更觉悲凉。单薄的身影,在宏大的魔都背景下,愈发显得凄清。
他欲言又止。这时有两个女孩经过他们身边,大概刚毕业不久,叽叽喳喳说得热闹:“看够了吗?赶快下去吧,宴会马上要开始了!等着咱们发现场报道回去呢!”
“放心吧,盛世和致远联姻嘛,这么大的事,肯定误不了!”
“那个盛桐,可是数一数二的高富帅!你说这风景什么时候没得看,赶紧下楼去!”
“好啦,人家再帅,今天也订婚了,没咱们的份儿啦!”陈静言目送他们离开,
“所以,你叫我来,就为了这个?”她眼里有泪光。许锦棠点点头,
“你一定怪我多事吧。可我实在不甘心,为什么你们才好好的,突然他又这样?”
“这不怪他,”陈静言哽了哽脖子,
“我们回去吧。”
“不!”一贯温文的许锦棠,竟然执拗起来,
“我偏要看看,如果见到你今天这样,他还忍心和别人订婚吗?”陈静言愣了半晌,最终还是说,
“大概真是缘分尽了,算了吧。”许锦棠却忽然拉住她的手,转身朝电梯走去,
“什么缘分,无非是中国人迷信的说法而已!”陈静言身体瘦得像一片纸,由他拖着,从100层下到91层。
宴会厅中宾客云集,谁也未曾注意到许锦棠和陈静言的到来。此时文理正在台上讲话:“谢谢各位的到来,共同鉴证我的女儿文薇、盛世集团总裁盛桐先生的订婚仪式!
“一个女孩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时刻,出生、结婚和生子。我现在还记得我女儿出生时,哇哇大哭的样子。护士一把她递到我手里,她马上不哭了,睁大眼睛看着我。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把最好的爱全都给她!
“小薇的母亲去世得早,我尽到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把她培养得落落大方、光彩照人!现在,女儿长大了,该由女婿来接替我,爱她、疼惜她、呵护她了。
“我今天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我的女儿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做父亲的对他们以后的幸福很有信心!同时也表达我最衷心的祝福!”掌声过后,盛桐和文薇分别登台,司仪在旁边说,
“请盛先生为文小姐戴上订婚戒指。”陈静言远远看着,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低声说,
“我不想看,走吧。”偏偏许锦棠攥住她的手,非但不让她走,还将她带往更靠近台前的地方去。
盛桐点点头,接过话筒,沉着地说,
“今天请各位来,确实是有重大的事情。七、八年前c市发生的那桩公案,当时令盛世声誉扫地,家父更罹患重病,几乎不治!各位都是业内人士,想必也还记得?”原本喜气洋洋等着戴戒指的文薇一下子愣住了,台下的文理更是乌云压城城欲摧,不过碍于场面,一时不便上前阻止。
“我将主事人沈星如依法送入监狱后,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被无罪释放!那可是牵涉到数亿元的合同欺诈犯罪!诸位想过没有,谁是幕后主使?”陈静言听呆了,不由得松开许锦棠的手,慢慢向盛桐走去。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