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小心避开城中大批搜查的守卫,脚步匆忙地向城南的墨溪方向走去。越向南走,街道便愈发清冷空旷,她脚步也愈发迅疾,直到远远地看见一座低矮的小院时,一直紧抿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赤雅提起裙角,一路奔到院门前,脸颊上像是染了胭脂一般,她深深的喘着气,伸手推开了陈旧的院门。眼前的一幕,却令她的笑意陡然凝固,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喉咙,有一瞬间的窒息。
门后半靠着一个人,散乱着头发,一手捏着喉咙,血早已凝固在她的指缝衣袖上。她的脸色苍白如鬼,极力睁大着瞳孔,死不瞑目!
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如此残忍的杀害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呢?还有······蒙尤!
赤雅心跳如雷,疾步奔往内室,只见室内床榻之上,早已是空空如也!而蒙尤,也不知去向。赤雅这才明白,原来,这老妇并非被仇家所杀,竟是因她而死!
可是,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带走蒙尤的尸体呢?为什么!
会是小川吗?可是,若非她冒然出现,小川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往生城。上官信与上官轻月等人,更是连自己尚且活着都不知道,更不会是他们!
“难道······是他?”赤雅缓缓闭上眼睛,许久,再睁开时,原本淡紫色的眸子,已渐成冰冷的紫黑色,“白莁,已经这么多年了,你终究还是不肯安稳度日。究竟要为一个错误,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被真正原谅?”
殿内四方大理石柱上,镶嵌着一颗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清透的光芒,漫射到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里,恍若白昼。白莁随手抓起一张浅黑色的纱帐,将柱子上的七七四十九颗夜明珠纷纷蒙上。殿内骤然间漆黑一片,仿佛全然被纱帐蒙蔽,伸手不见五指。
他伸出两指,暗自凝神聚气,殿内的纱帐被吹的飘然远荡,一人平躺着悬浮在空中,飘过重重纱幔,轻轻落在他的眼前。他停住手上的动作,殿内立刻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白莁半跪在冰冷的地上,从厚重的包裹中取出一百零八根手指粗细的白蜡,依次摆成内外三个同心圆,将蒙尤围在其中。又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缓缓将这一百零八根蜡烛尽数点亮,昏黄的烛火微微跳动着,忽明忽暗。
殿内渐渐亮起来,冰冷的墙壁上,刻着他枯瘦的身影,形如鬼魅。只见他手指微弹,方圆之内的一百零八根蜡烛的烛光陡然熄弱,由昏黄转为一种诡异阴暗的明蓝,犹如明灭不定的鬼火。
他口中默念咒语,将双手合十,摆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指法。殿内陡然间风声大作,“啪!”的一声,殿门双双打开,而烛火却始终不曾熄灭。殿外是阴森凄冷的夜色,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渐渐从远处传来,一对、两对、三对、十对、二十对······
由远及近,脚步声逐渐多起来,如此细微而又整齐的声响,明明近在耳旁,却又迟迟未近身旁。白莁神色未动,依旧维持着那种怪异指法,口中的咒语也迟迟未停。
赤雅安葬了老妇,正待离开,忽觉百步之外似有异动,那种轻而齐整的脚步声,以及他们所经之处掠起的阴风,听在她耳中都极为熟悉。
她心中陡然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脚步迅疾,倏忽间已瞬移到百步之外。
这里,就是真正的源头!墨溪!
阴风习习,寂夜凄凄。从墨溪一路向东南延伸至神殿的山间小道上,悄无声息的出现了无数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无面游魂,分别站于路两旁相对而立,整齐无比仿佛一只正在等待统帅归来的冥军。
而在这两队游魂之间,站着一位同样身着白衣的男子,乍一看去,仿佛与其他游魂无异。只是他头顶未带白帽,才令他稍稍突兀一些,但最重要的,却是他的脸!所有的游魂都没有面孔,而他却是这众多游魂之中唯一一个带着面孔的!
赤雅隔着夜色,远远望着那张令她夜不能寐的脸,眼眶瞬间便红了。一颗心颤抖的不能自已,那声“蒙尤”仿佛随时都会破喉而出!但眼前的场景,却让她只能生生忍住,隐而不发。
据《禁书》第三篇第四十二章所载,招魂,有违天道,故应在子夜时分,于无声处,隐秘而行,且不得被外界所扰。否则,将前功尽弃,所招游魂皆不再受其控制,四处游荡食人。招魂者也必定会内力暴走而亡,与被招魂者一道承受魂飞魄散之苦,且永世不得轮回!
一切都来不及了!既然这场招魂已经开始,便已无回旋的余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蒙尤,保护他走完这百里招魂之路,哪怕招魂者是白莁!哪怕这是一场将自己逼上悬崖的赌局,哪怕他已不再是他,她都在所不惜!
蒙尤脸上的表情一如初见时冰冷,只是眸中那抹琥珀色似乎隔着层层尘土,再没有一丝光泽。平日里见惯了他穿灰衣,却不曾想这白色竟也与他如此般配,清冷孤绝,另有一番风格。他腰间系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线绳,名为‘牵魂引’。那线细如发丝,且颜色如水般透明。他就这么被众魂引渡着向前,脚步极轻,穿过脚下崎岖的山石小路。
赤雅悄悄跟在他身后,深深凝望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眨眼他便会倏然消失一般。
白莁侧耳听着身旁沙漏的细微声响,不动声色的缓缓加快指法,牵魂引在他十指间交错变换。若是在天亮之前,不能结束这场招魂,他将会魂飞魄散!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赤雅也看出了正在不停的加快牵魂引,她焦急的仰头看一眼天色,略微思索片刻,飞身离开,转瞬间却已返回,手上却多了一把鹅黄色的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