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被忽如其来的光亮晃了眼。他抬起手横在眼前,借着划过手臂的些许光芒适应了光亮。
放下手,展昭震惊地看着这油灯长明的地方。这里是哪里?这里不是原先他所在的地方。下意识地后退,展昭发现自己已经是靠在墙上了。
展昭没有回过头,而是先摸了摸,这触感倒是他熟悉的。展昭努力回想了一下,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一片黑暗的地方摸索着方向,确定往哪儿走的。
黑暗实在是太有迷幻力,任凭展昭再怎么努力,也有些迷糊,白玉堂那里不断传来的呼唤是维系他的坚持的唯一力量。
不过他还是有点恍惚了的,所以他贴着墙,继续摸索着,好像按下了什么,紧接着,就是一阵的头晕眼花,还有炫目的光芒。
然后,他就到了这个地方。脑中快速地风暴着,展昭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解释就是他被旋转到了墙壁的另一面。
脑中的弦一下子就绷紧了,白玉堂还在外面。听不到自己的回答,白玉堂会急疯的。一想到这里,肩窝上几分钟被白玉堂考过的地方灼热了起来,火辣辣地提醒展昭刚才答应白玉堂的事情。
这里和那条黑暗的小道应该是完全隔离的,这个灯火通明的路又不知道会把他引到什么地方去。既然他在外面能找到机关把他转进来,那么这里也可以找到机关把他旋出去。
外面漆黑一片,鬼知道那条路会通向什么地方。展昭着急地在墙上摸索起来,要快,一定要快。
而白玉堂正如展昭所想的那样,急疯了。顾不上后背火辣辣的疼痛,白玉堂扶着墙往外走。虽然心里着急,但是他走得并不快。
他每走一步,就会仔细地辨认,想要在漆黑一片中找到展昭的轮廓。他反复地告诉自己,不能乱,可能展昭遇到了什么,伤了,失去意识了,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发不出声音,他必须慢慢来,才能发现他。
手掌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摸索,坚硬的石块,吐出的棱角在掌心划过,痒中带着痛,让本就骚动不安的情绪四处冲撞。
视线所及之处,完全没有展昭。白玉堂走了几分钟,在心里计算着路程。早在不久前,他已经走过了展昭不再回答的地方。
再往里……理智告诉他展昭没有往里面走。展昭说过一旦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就会往回走,再往里,是找不到他的。
找不到他的,白玉堂知道……知道有个什么用!白玉堂愤怒地抬手重击墙壁,墙上石块的棱角刺破手掌,疼痛却不曾入了心。
用力地按着额头,明知后背很疼却依旧不在乎地靠在了墙上,滑坐在了地上,仿佛这个时候只有疼痛才能支持他。
展昭去哪了?这五个字让他无法呼吸,本就不清明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在一片黑暗中竟然生生地看到了一片血红。
他竟然把展昭弄丢了?白玉堂不敢置信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明明这只手之前还抓住了展昭,用自己背后的伤换来了展昭的安全,现在又算什么?之前只能算个前戏吗?
越想,白玉堂就越是明白自己耽误不得。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找到展昭。白玉堂扶着墙站了起来,正打算往外走去,脚步却再也移不开了。
只因为从自己的身后,传来了展昭的声音,展昭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那一刻,白玉堂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转过身,不需要看到什么,不需要看清什么,他早已朝着声音的来源飞奔而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本就不远的距离更是在白玉堂的急奔下被迅速拉到了零。然后,将那个人拉到怀里,抱紧。
展昭没有猜错,他只是站在原位置不动,在周围的墙上摸索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一处机关,只是按了一下他就又一次被转了出去。
从灯火通明的地方又一次进入了黑暗之地,展昭这下是什么都看不到了,看不到,展昭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听觉上,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没有听见白玉堂的声音,展昭试探着喊了一声,“玉堂!”但是没有回音。“玉堂!”展昭放大了声音又喊了一遍,还是安静的。
展昭这下肯定白玉堂肯定是去找自己了。他心知不好,正打算往外走,却在同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展昭的动作一下子就凝固了。
白玉堂正在朝着自己跑过来。这个念头冒出,展昭都没有来得及脱口而出让白玉堂小心一点,他就已经落入了白玉堂高热的怀抱。
耳畔是白玉堂带着痛苦的急促呼吸声,背上腰间是白玉堂紧箍的力量。展昭眼睛用力地闭了闭,想要抬起手拥抱白玉堂。
然后,手还没有抬起,他就被白玉堂按住肩膀,猛地推开撞上了石墙。后背毫无防备就这么撞上坚硬的石墙,展昭疼地闷哼了一声。
本来是想问白玉堂做什么,但是一想到白玉堂背上的伤比自己更疼,自己又让白玉堂这样担心,展昭更加愧疚了,安静地任由白玉堂把自己按在墙上。
很奇怪,在黑暗中展昭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白玉堂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正牢牢地凝固在自己的身上,而当中燃烧的怒火几乎将展昭焚烧为烬。
“……”展昭试图和白玉堂解释,但是白玉堂根本就不给他机会,不断加力的指尖告诉暗示着白玉堂即将爆发的心情。
“你到底去哪了!”白玉堂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是谁说的,不会乱跑,答应了不乱跑,谁准你往外走的!万一我找不到你呢,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呢……”
注意到展昭的手动了一下,白玉堂按住了他的手,“你敢再动一下试试!”白玉堂用力地把展昭拉向自己。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而展昭感觉到,白玉堂的呼吸,是冰冷的。如果说,之前的那些只是展昭的猜测,那么现在他能确定,白玉堂的情况不对,而且是很不对。
担心白玉堂的情况,展昭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觉察到展昭的挣扎,白玉堂把他抓得更紧了,现在他的眼前还是血红一片,除了抓住眼前这个人,他什么想法都没有。
怎么都挣不脱白玉堂,而且感觉到白玉堂的情绪随着自己的动作又变得不稳了起来,展昭也就放弃了挣扎,“玉堂,我在这里。”
展昭的声音恍若一滴清水,就这样滴落在那一片血红的深潭中。噗咚,噗咚,清澈的水底坠入潭中,却没有被血红染上色彩,而是划开了那浓烈的焰色。
咕咚,咕咚,连绵不断的气泡自水底升腾而起,带走了眼前那猩红的色彩,一切都变得清明了起来,眼前所看见的,不是血红,而是展昭那写满担忧的大眼。
凝滞在胸口的浊气消失得一干二净,展昭的气味顺着空气流入身体,抚过每一个角落,让骚动不安的身体顿时平静了下来。
抬起按在展昭肩上的手,白玉堂的指尖轻颤着触碰着展昭的面颊。刚开始,那种感觉是软绵绵的,除了软,什么感觉都没有。
接触了一会儿,冰冷的指尖与展昭温暖的面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相处,中间却好像有了一道明确的分界墙,冷与热僵持着。
然后,分界墙消融在了呼吸之间,些许的暖意顺着食指指尖缓缓而上,分开无数条细流顺着冰冷的皮肤浸染到每一寸的皮肤,然后,暖了起来,有了实感。
畏缩的手终是在勇气下落在了展昭的脸上,温暖的感觉变得更明显真实了起来,手掌往上移,抚过展昭的眼睫,眉毛,复又滑下,是展昭平缓的呼吸。
白玉堂忽然注意到自己还握着展昭的手,全身的力气被抽空,白玉堂靠向展昭,抱住展昭。
白玉堂总算是恢复了冷静,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对不起。”
“玉堂……”这句本该是由自己说的台词突然从那个最不该道歉的人口中说出,展昭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白玉堂不知道展昭内心的翻腾,只是抽出手再一次握住展昭的手腕,大拇指轻抚着之前被自己握上的地方,嗫喏道,“疼吗?”
“玉堂……”展昭反手握住白玉堂冰凉的手掌,这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注意到白玉堂呼吸一停,展昭连忙握紧白玉堂那有逃脱倾向的手,严肃地看着白玉堂,“别瞒着我,今天早上起你就很奇怪。”
白玉堂只是抱着展昭,不说话。展昭却固执地凝视着白玉堂,得不到答案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沉默中展昭忽然问,“是因为徐书言她们吗?”他想起,白玉堂对公孙回去的理由,想想自己也是迟钝,白玉堂能感觉到公孙策回去的理由,又怎么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徐语棋走之前说过什么?过去了,不是那个人了。白玉堂在意的难道是这个?展昭把白玉堂推远了一点,让自己能看到他的眼睛,“你在怕?”
果然,白玉堂的眼底是没人会错过的动摇。
知道自己的沉默无济于事,白玉堂点了点头,总算是说出了自己在意的事情,“我怕你消失。”
徐书言离开的时候,只不过说了那么几句话。他本来是不该在意的,但偏偏,陈穆他们的遭遇让他想起了自己。
陈穆和那两姐妹注定错过了,当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还好,他和展昭没有错过了。抓住彼此了。
而徐书言的最后一句话,却引起了白玉堂内心世界的天翻地覆。“就算他知道过去,他不是那个人,他应该有新的生活。”
他能看出,徐书言爱着陈穆,不光是过去,也是现在。知道了过去的陈穆,却还是不能被当做是同一个人,因为舍不得。
这句话也恰好适合用在自己和展昭的身上。仔细想想,他们现在在一起不也是托了“展昭”带来的一个梦吗?
在两人之间,最先开始的人是自己,展昭是被自己带进这件事情的。他们在梦境里知道过去,然后在现实里一点点地走入彼此的世界。
“别躲了。”是那晚自己对展昭说的。他还记得展昭手足无措地烧红了脸,眼睛亮晶晶的,却在自己靠近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他们是在一起的。白玉堂知道,白玉堂肯定,自己是离不开展昭的,只要他在,自己的世界就是一片清明。
那么展昭呢?会不会忽然有一天,展昭会意识到他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自己对他的那般,只是看到了过去的记忆,受了那人的影响而放不下现在活着的白玉堂。
可是自己不是那个白玉堂,不是那个身死冲霄的人。白玉堂不是不知道自己和展昭的相处有多么和谐,宛若一体,但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那边是无休止的纠缠。
如果真的像自己担心的那样,怎么办?如果自己像陈穆一样铁了心,而展昭却有了徐书言她们一样的念头,怎么办?
那么展昭,会不会突然消失?白玉堂自问是做不到陈穆那样死撑,他只会找,把那个人找回来。但是如果找不到呢?
那么一开始看好了那个人,不要让他有机会消失掉,那就可以了吧?这是白玉堂思考了一路,周而复始得到的答案。
所以有了之后的举动,有了之后的话,让展昭不要离开自己。但偏偏,自己害怕什么,什么就越来。
“玉堂……”听了这些,展昭心疼了,真的很心疼。白玉堂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想了这么多,是自己从没有想过的事情。
对那三人的分离,他遗憾,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默默希望陈穆安好。没有把他们的故事摆在自己的身上,和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在他看来,认定了一个人,那就是了。他从来都不是会轻言喜欢的人,白玉堂也不是。所以他们靠着行动,留在彼此的身边,这样便够了。
没想到,这竟然隐隐的是一道坎。不明显,不严重,却能被挑动着迅速裂开,那样,会受伤的。
明明知道就是眼前这个人,却还是忍不住惶惑,忍不住迷茫。
“这不是我认识的白玉堂。”展昭轻轻地抚摸着白玉堂的脸庞,“我认识的那个白玉堂,脾气坏得要死,心思沉得要命,轻而易举就把我变得不像自己。”
“会在见面第一天因为刚睡醒心情不好装病不见人。”
“刚见面就会我帮整理资料,助人为乐。”
“明明不习惯还跟着我一起去农家乐吃东西,在我差点摔下水的时候把我拉回来。”
“还和我抢吃的,看我吃多了会教训我,却还是撑不住我的要求又去帮我买吃的,偏偏吊着我不给我吃……”
“会和我一起蹲在小路上逗猫,喂猫。”
“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躺在那里当我的模特,陪我度过一个下午。”
“……”
展昭一件件,一件件地细数白玉堂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没说一件,白玉堂眼底的光芒就更加明亮一些,到最后,成了展昭眼中最耀眼的星辰。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不久前,但是却细小得在记忆的木格中占不到一点空间,而如今,却一件件地被眼前这个人细数。
这些事情,零零散散的小事,是他们从刚“相识”开始就有的默契。不必刻意去追寻,不必刻意去铭记,因为它在意积淀在生活的每个角落,只看一眼,就会唤起当时的记忆。温柔的色调,安静的那么美好。
原来,他都是记得的,和自己一样,一刻都没有忘记。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是这样一个人啊,脾气坏,心思重,还很自我,动不动就把工作推给哥哥们,自己偷跑出来逗猫。
原来,自己在展昭眼底,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白玉堂目光灼灼地看着展昭,没有说话。展昭说了一会儿,安静了下来,自己都说了那么多,这个人怎么还是不说话。
“你还不明白?”展昭歪着头,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还是不说话。
展昭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笨,这只猫是在嫌弃自己笨?白五爷不满,他只是沉浸在喜悦里还没有回过神来。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唇上就传来瘙痒一般的轻触,羞怯地停留了一秒,就令人遗憾地退开了。
白玉堂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刚才,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