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节来了,家家户户都在吃饺子,山上已经开始积了雪,可是一辆锦绣马车还是朝着上山的路去。
马车中一个巨大的软乎乎的鹅毛垫子铺着,訾然坐在垫子上面,头靠在卫容的肩膀上,卫容抬手揽着她的腰,嘴角有些满意的笑,只有这时候她是倚靠他的。
马车停下,訾然却有些困乏,缩在软热的垫子上睡着了。卫容便给她盖上了暖绒的羊毛袍子。
平沙从外面掀开帘子,正要说话,卫容做了一个息声的手势,平沙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帘子。
卫容侧着身,抬手轻柔拂上她的鬓角,看着她静默的睡颜,又想了想便起身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訾然睁开眼睛,手臂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平沙在外面等得冷得直跺脚,见到卫容出来急忙迎了上去。卫容呼了一口气,出了口白气,走在平沙身侧道:“今日辛苦你了,九儿昨儿诊出有了身孕,今儿你就多留些心照顾着她。
平沙回道:“都听皇上的。”
卫容又道:“待会儿她醒了你就和她先去屋中暖一会儿,我有事要去办。”
说着就到了寺庙门口,慈眉善目的白髭须缘空方丈正迎了出来,那方丈对卫容行了作了一个揖,笑道:“还没恭喜太子殿下成了皇上。”
卫容笑道:“无妨,我也好几年没来了。”
二人就朝院中走去,平沙留在外面守着訾然醒来。
院中积雪甚薄,或许是人们常常打理的缘故。二人沿着回廊一路散步,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
院中一株红梅开得及其艳丽,卫容想起了訾然便伸手去摘那红梅。他今日着了一身蓝衣厚实绒锦袍,倒是显出了几分凡俗来,像是个平凡的富家子弟了。
缘空见他摘梅笑道:“皇上以前常穿黑白二色的,怎么现在又穿成蓝的了?”
卫容笑道:“初心常说我穿白好看,其实她不喜欢那种单独,除了朕送给她的衣服,她也没几样衣服是白的,见她湖蓝的倒是很多。”
缘空一听“初心”二字,便凝眉疑惑道:“訾太傅的女儿?”
卫容点头:“这次带她来全是因她有了身孕,到山上来散散心。”
缘空捻着手里的佛珠,只听得哗啦一声,珠链子断了,佛珠洒了一地还有些埋进蹦进了雪地里面,卫容也忙俯身帮着捡。
转角处一角僧袍显露了一下又消失不见了。
珠子捡了起来,缘空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卫容笑道:“大师少有这么沉重。”
缘空看着卫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卫容道:“但说无妨。”
缘空便捻着袖子,与他细细道来。
又说那方訾然在卫容才走之后就下了马车,一抬头看见的是“寒山寺”,略微疑惑,卫容怎么知道带她到这里来?
平沙给她拢着厚厚的皮裘,嘴里咧咧:“别凉了,也不知道自己穿厚实点儿。”訾然没说什么,平沙自陆婉柔死后便一心一意细致照顾她,她也就不追究平沙当年对她做的那些破事儿了。
二人一路进了寺庙,进了一间茶屋,里面炭火早就将屋子暖好了,訾然进了屋子方才感觉解了在外面的寒气,坐在了榻上,撑着手臂歇息。
她打量着这茶屋的一切,还是几年前那样,一张棋枰,两盏茶,除了自己做得这张榻还有一个隔着一张榻的帘子。她想着便起身伸手去掀开那张帘子,帘子后面是张冷清未放被褥的榻,有一张小小案几,上面放了个净瓶,什么花也没有,她看着墙上关闭着的窗户,笑了一笑,这里到了春日会有画眉鸟。
平沙拿着萧云递过来的盒子,笑道:“主子饿了吧?我去给主子热些吃的。”
訾然自怀了孕后吃东西就变得很挑剔,因而平沙他们会经常做些她想吃的,不敢怠慢了,这次到山上来也不敢随意让她吃些什么。
訾然点了点头,又兀自坐在床榻上歇息。
平沙出去,经过佛堂门口见卫容手里握着一支红梅,脸色一冷去了厨房。才进厨房就吓得跳了一下脚,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十六七岁的沙弥正在厨房,重要的是这小沙弥身形瘦弱可半张脸都是火烧疤痕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便是他不说话就那一脸平滑交错的伤疤也能把人吓得半死。
小沙弥见吓到平沙了,便急急低身作了一个揖歉意道:“吓着姑娘了。”
平沙摇头道:“无事。”
小沙弥笑了笑,又说帮平沙的忙,平沙本不欲让小沙弥动手但是想着自己一人生火也懒得忙就同意了。
小沙弥帮忙取出热好的蒸糕,平沙说不让他帮忙,小沙弥非是热情不减,平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说是在一旁帮着收拾锅灶。
平沙正要夸夸小沙弥,就转过身来正瞧见小沙弥朝雪白蒸糕里倒着什么粉末,她提气要喝小沙弥,却又压下了气。
訾然已经流产过两次,这次就算不死也再怀不上了,想着那个男人手里的那株红梅,她一定气转过头去继续收拾锅。
卫容正和缘空说着话,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到了进门之时,缘空又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因果是确有其事,皇上和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卫容勉强撇开忧色,笑道:“多谢大师了。”
訾然吃了几口蒸糕,觉得自己的口味是又变了便将不再动那些蒸糕了,正是说出去看看景色就见卫容进了屋子。
卫容笑道:“又吃了?”她怀了孕就是想吃就吃,逢着这个时候他都会逗她,只是她不搭理他罢了。
訾然正要出去走,只心头一阵绞痛,她捂着胸口,一股腥甜从嘴里涌出,唇间涌出血。
她指着卫容,竭尽力气:“你……”他终于要忍不住杀了她了……卫容笑意未散就见眼前的女人朝地上跌去,连忙伸手就保住了她,连声唤道:“初心,你别吓我。”又猛喝着平沙去找大夫。
佛像慈悲俯视众生,不过佛堂里却站满了黑甲军队,卫容蓝衣锦袍从佛堂外踩了进来,暴怒地看着跪在佛堂中的僧侣。
昨日卫容已经将訾然送到了山下太傅府中,顺道派兵将这寒山寺围了起来。
卫容问道:“是谁?”
没有人应答,卫容冷笑一声忽然道:“那朕就一个一个杀,总有一个是杀对了的!”哗一声抽出一个侍卫的剑架在缘空的脖子上,缘空闭眼平静无比道了句阿弥陀佛。
一个小沙弥忽然站了起来,那半张疤脸暴露在佛像下面,格外可怜怨毒。卫容瞧了小沙弥一眼,心中一沉,暴怒着吼道:“是你!”小沙弥狞笑道:“没错,是我,皇帝姐夫。”一字一顿就像是一根锥子捶在卫容的心上。
谁能想到失踪的陆鸣赫会变成现在这样?谁又能想到陆鸣赫想毒死的其实是卫容却毒到了訾然?
小沙弥朝卫容的剑上撞来。卫容手上使力,一剑刺穿了小沙弥,红了眼珠子像是头发怒的豹子:“你该死!”陆鸣赫转头看着佛像,指着佛像嗤嗤嘲讽着他:“卫容,你以为他没有眼睛,可是你看他在看你。”
卫容转头看着佛像慈悲模样,佛殿中众位僧侣为逝去的生命念起大悲咒,一时间大悲咒在佛殿里回荡。卫容看着嘲讽模样的佛像,又满耳是念经声。他头一疼,松开手中的剑朝后跌退两步。
萧云连忙抬手去扶卫容。卫容挣开萧云,一个趔趄摔在佛台下面,他起身大吼一声,捉着释迦牟尼像的脚:“你有眼!你把初心还给我啊!还给我啊!”
缘空睁眼看着不顾仪态的卫容有些可怜可叹。卫容回转头来看见缘空,一把就拎着缘空的衣襟:“你不是说她生为佛吗?怎么会受这些苦呢?”
缘空道:“你生为魔,她心通透却早已为你染血。”
卫容忽然哈哈冷笑,推开缘空耸着肩在原地大笑,笑得一个屋子的人都觉得心头发寒。他笑得够了,挺着胸膛硬着脖子道:“什么佛什么魔!狗屁!朕求的东西,难不成有谁给过?全是朕自己抢来的!”他指着佛像:“他要是有一丁点慈悲就早就该可怜我!而不是让她现在怀着孩子躺在那里不死不活!”
他一掀衣摆,大步朝门外走,佛像沉沉像是要从慈悲的眼中滴出泪水来。
卫容住在太傅府里,正在回廊上挂着灯笼,太傅夫人走过来道:“皇上,平沙求见您。”
卫容一摆手:“朕不审她,关了她半个月也该放出来了,将她配人放出去吧,告诉她,从今以后朕不想再见到她。”说完也不管太傅夫人的犹豫就进了屋子,又看着訾然脸色红润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就躺在她身边,喃喃抱怨道:“今儿外面很冷,我去了一趟林子里,雪开了,开得很美,还是没有日出……”
“你害怕你和她没个好结果,所以才要让有情人都埋在一起抵消你的孽债是不是?”
“终有一日,你得到天下太平龙椅安稳,可是孤家寡人锦殿空荡,受尽煎熬。”
“赵绾,她也是,不得好死。你不是喜欢她么?早晚有一天,她会怀着你们的贱种给这后宫流掉的孩子偿命!也会给无辜的我偿命”
佛像在嘲讽他,佛在嘲讽他!他步步后退,訾然躺在榻上如同死尸……
大悲咒响起来,灌得满耳都是。他双目充血,却神情一转飒然一笑,抽出手上刀剑,闭眼凝气道:“谁也不能拿走我的!”抬手一劈。
卫容猛地睁开眼,额上汗珠如豆,他偏头看着身边躺着的訾然,伸手捏了捏訾然的手,又闭上眼:“别离开我。”
正是半夜时分,太傅急急忙忙亲自跑来敲门说是有个红衣面具少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