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赵绾正在躺椅上休息,却见一个粉雕玉琢的三尺小男娃,腰间挂着明黄流苏坠儿,脚底踩着薄底儿小黑靴。她略微一想,这皇宫之中只有一个这么七八岁大的孩子,就是当今皇上的独子卫英。
赵绾起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子。”
那小娃娃将手背在背后一派老成地点了点头:“嗯!起吧。”说完又凑在石桌旁,看见了桌上摆的书。
书还停留在《江城子.密州出猎》那一页。小皇子咦了一声儿笑道:“我以为女子家就会看些柳永和李易安的诗词,你居然看了苏东坡的。”又斜着赵绾,似乎来了些兴趣。
赵绾肤白如玉,也略微探头看着桌上的诗集,笑道:“他写的东西拿来哄人最好听了。”
“你倒是有意思,说什么拿来哄人。”卫英瞧见了赵绾的脸庞略微缩了缩脖子脸色却是微微红了,绕到一旁看着门外。
赵绾点了点头,素手拿起了书籍。那卫英又问:“既然如此,那本宫就考考你,看你答不答得出来。”赵绾还未说话,卫英就开始问了:“你就说说‘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的意思。”
赵绾想了一会儿将书卷在了手中,空当洁白的手腕略微晃动:“这要从西汉名将魏尚说起了,魏尚虽是厉害,可是杀敌之时谎报了杀敌的个数,多出来那么一两个,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数多了的已经不可考了。不过汉文帝也没顾念旧情,就想处置了魏尚。后来是冯唐跑到汉文帝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情,这才算是把魏尚保了下来,所以,汉文帝就派遣冯唐拿着符节去保了魏尚。”
卫英偏着头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为什么汉文帝不顾念旧情呢?”
赵绾见卫英着实可爱,忍不住想伸出手指戳戳他的小脸蛋儿,他的眉眼还与卫容有几分相似,难不成卫容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模样?不过手指动了动却又压下了。又不是街上的小娃娃,哪里能让你想摸就能摸呢?
“这个臣妾不知道,需要知道这个的是皇帝而不是臣妾。”皇帝的心术就由皇帝去猜,她不想知道,就算是猜到些东西也不能说。
卫英眼睛一亮,似乎很满意她给的答案,不是最贴切的答案却比那些答案还要好很多:“那你告诉本宫,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臣妾的父亲有教过臣妾。”
小小的眼珠中有些艳羡,嘟着小嘴儿:“真好,有父亲教你这些。父皇都很忙的,除了今日……”忽然有顿住了看着赵绾。
赵绾偏首问道:“今日怎么?”
卫英摇头:“没什么。”
赵绾念他是个没娘的孩子,且卫容也忙恐怕照料不到他,便小声道:“他不来找你,你可以去找他,只要不烦忧他,他还是很高兴的。”
卫英抬着脑袋有些喜悦:“你是说真的?”
“真的。”
又是说了些杂七杂八,赵绾这才知道,原本是小孩子家迷路了。想着应该是皇宫太大,而这个地方又太偏了,小孩子偶尔一次迷了路也是常事。赵绾本要送他出去,可是卫英推辞了,只要她在院子里顺着方向,指了指东宫那边的方向就好了。其实,赵绾也不认识路,不过东南西北还是分得清,也乐得方便指了方向给他。
看着小皇子的背影,她有些摇头,难道不危险吗?才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又觉得自己多想了,转身进了院子。
一双漆黑的靴子,雪白的下摆,站在转角处。
卫英伸着手让那人拉。卫英仰着:“我见过她了,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也许可以做我的母后。”
九儿回来,赵绾并未同她说起小皇子的事情,她还不希望这些事情牵扯到小孩子身上去。
赵绾闲来无事就和九儿聊天儿,她看着九儿手里绣大金牡丹帕子有些发怵,以前她最害怕的就是拿针线了,每每拿起针线必定将那十根手指头戳的全是窟窿眼儿。
“你除了会绣花做饭,还会什么?”
“会些功夫。”
“可以飞檐走壁的那种吗?”赵绾在那些书上看过很是羡慕,有一段时间她为了学一学每日里站在凳子上向下跳,终于有一日把自己摔到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
九儿却是一笑,觉得赵绾在此时倒是除去了那分淡宁,可爱得紧:“哪里有那么厉害,不过是能够防身罢了。”
赵绾了然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了。
又是下午,赵绾又自动把自己的轻便小躺椅搬了出去,找了个凉快的角落里躺着了。九儿临出门时看了看躺着的赵绾赵绾笑着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赵绾居然睡着了,也许是天气正好,她也自行给自己盖上一张薄毯,一个没人理的姬妾的日子就是要这样过才好。当然,也有可能是昨夜她想了太久的东西,脑子太累了,这时候便提早乏了。
风很轻,像是一片花瓣飘落在她的唇上有些凉。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准备翻个身再睡,却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虚虚瞥见了明黄的身影。
那颀长身影正站在椅子旁边半弯着腰瞧着她。
她一惊,瞌睡全醒了,没想到卫容又来了。她急忙起身行礼。
卫容只是点了点头挑着与她最近的石凳坐下了,自己拿着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赵绾偏了偏头,那茶盏是她的,只因她懒得跑进屋子去喝水所以端了杯茶放在石桌上,起身便可以拿到,此时他倒是安安稳稳得很。
听得卫容放下了茶盏赵绾才偏过头来。
卫容温和着嘴角:“今日的糕点很凉快是薄荷味道的。”
赵绾一瞧他的手指,却是看不见一丁点儿拿过糕点的痕迹,看来她睡得太熟了,要是有人过来给她一刀,她怕是也不知道了。她压下心中的诧异,只笑答道:“用了几片薄荷叶子。”
卫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她也不说话,只是眼光落在石凳上不与他直视。她知道看着看着就会看对眼的事情,或许这个帝王现在觉得她还不够好看不想宠幸,但是若是眼神交流久了就不一定了。
卫容忽然伸手抬着赵绾的下巴,使她的眼睛和他的对视。
赵绾眸子一颤屏住了呼吸,他还是不会放过她的是么?
“你怕朕。”卫容那极为好看的狼眼沉沉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穿透。
赵绾想敛眼眸却发现自己现在还不能够,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绞紧了,不是她不肯把自己给他,只是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想顺着自己的心意走。
卫容的头慢慢靠近赵绾,向着她的唇去。赵绾眼睁睁看着这张白皙如玉的脸庞缓缓凑近来,忽然一闭眼闷声道:“是,臣妾怕皇上。”
他问了她怕不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赌一赌,她就说了真话。
赵绾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卫容已经停住了,只是漆黑的眼眸古井无波细细瞧着她,像是在打量她的眼睛里的情绪,要看她是不是真的怕他。
卫容松开她的下巴叹了一句:“罢了。”便撤了回去。
“今日朕去校场练箭,十箭中了七箭,萧云说朕不如从前了。”他修长唯美的手指吧嗒吧嗒叩击在石桌上和她聊着天儿。
赵绾嗯了一声儿也没搭话只是转过头看着卫容脸上的神情,有些萧索,明明正是风采飞扬的年纪,何苦又是这么一副地老天荒的孤寂?
“后来朕又拿了十支箭非要全部都中靶。”卫容眉目一挑转眼看着赵绾叹了一口气:“可惜想的不是就能做到,只中了五支。”
赵绾抿了抿嘴角有些笑意很浅。
“你笑什么?”卫容问她。
“臣妾笑皇上当时定然被自己给气着了。”赵绾眉间有些温婉妖娆,她本是不该答话的,可是他既然与她聊起了这些琐事她摆着个冷脸也不好。
卫容端着她的茶抿了一口:“你怎么不说朕是被萧云的话给气着了,非要说朕是被自己气着了?”
“皇上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气着的吗?”赵绾反问着他才话出口就觉得有些后悔,她方才是想着卫容心机深沉不易发怒便直接推论了出来,这样一说出来也不知他会不会继续追问。
她悄悄看了看他的神色,他不过是淡然一笑。
卫容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去,那个侍卫还是在门口守着像是在守什么人一般。
待卫容走了之后,赵绾端着茶盏想抿一口方才想起那人刚刚那么理所当然地喝了她的茶。纤细嫩白的手指沿着杯沿轻轻拂动,复杂在心中发酵。
接连几日皇帝都来了,只是过来吃几块糕点然后在石凳子上坐一坐与她说些琐碎的事情便离去了,赵绾却越发心烦意乱,他比她有耐心,她不知道他要什么摸不清楚,这么多年,只有他只有他是她遇到过猜不出的人。
赵绾模糊感觉到卫容是在等她,等她能够心甘情愿和他在一处,这是一种很隐晦的纵容,她不想向那方面靠近,可是脑子就是要往那方面想。此时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心眼儿深,总是把他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