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眼神极亮,话语中的野心让叶虞一怔,系统曾经说过他未来不凡,想来有如此野心又早慧之人,未来确实不凡。
不过慧极必伤,叶虞将金针收入怀中,思绪却渐渐飘远。
“我母亲的病情如何?”
男孩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叶虞想了想,道:“我能续命,却不能根治。”
他几世医术沉淀,自问医术卓绝,可就算是神医,也有不擅长的病症,比如……妇科病,他从未遇到过这类病症,也没有想学治疗这类病。
他又不想去皇宫后院当御医,学这个太鸡肋了。
最重要的是,这女子病症明显已经到了晚期,如果是刚刚开始的话,他还有可能用金针之术将人救回来。
“那……还有多久?”
“至多三个月,三月之后,药石无用。”这种病大多为烟花女子所得,不好宣之于口,鸨.母将人赶了出来,说明已经是没治了。
男孩脸上并未有大的情绪起伏,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叶虞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却开口了,声音有些微微地颤抖:“真的……真的没救了吗?”
他其实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好,可他知道他能够在勾栏院里活得这般干净都是母亲的功劳。他本想以后飞黄腾达让母亲享清福,看谁再敢欺负他是妓.子之子!
叶虞这时才觉得他只是个孩子,不由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头。
再早慧,也不过八岁孩童。
顾惜朝几乎在一时间愣住了,头顶上不属于他的温度缓缓地渗入头皮,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泛起来,他应该很排斥的,可却莫名地有些留恋。
其实他方才的表现,有一部分是装的。他虽然很心伤母亲的病,可他也因为这个母亲自卑了多年,可怜又可恨,挣扎在底层。
他虽衣着光鲜,心里的漏洞却怎么都堵不上。
勾栏院中,什么样的场景他没有见过,他们才不会管这些场景孩童能不能看,他自懂事起,就知道什么叫做人性。
想要干净地活下去,要么狠,要么更狠。
他母亲其实也是一个狠人,要不然也不会坐稳头牌的位置数年。
可一个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再怎么保养也不过几年,鸨.母才不会管你的死活,有钱的就是大爷,多年的感情抵不上白花花的银子,他能够理解的。
却不能接受,凭什么他一出生就这样,为何那些脑满肥肠的纨绔就可以这般优越!他不甘,却也只能不甘,他到底年纪太轻。
他有一个妓.子母亲,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输了。可他顾惜朝不服输,他相信他终究会出人头地,只是缺了一份机遇而已。
而现在,这份机遇摆在他的眼前。他直觉这个男人能够助他成功。
他今年八岁,已懂得人世艰辛。
眼前的公子哥不过二十及冠,年轻得紧,他却半点没有看轻他的意思。要说刚刚要挟的时候他没有看清,那么等他手执金针之后,他顾惜朝就已经确定此人非凡。
他知道……他的机遇到了。
四月之后,顾惜朝安葬完顾母之后,便随着叶虞来到了临安。
叶虞并没有开口说要收养顾惜朝之类的话,顾惜朝八岁太聪明也太敏感,他那点道行,叶虞还没有看在眼里。
可是如果不能放开自己,叶虞宁可自己任务失败,也不会养大这样一个孩子。
这般小就能掩盖自己的喜怒哀乐,等到他大了,如果顾惜朝想要做什么坏事,定然不堪设想。系统既然这般掩饰顾惜朝的未来,那么定然不是什么好的未来。
叶虞自问并未什么好人,却也不想养成这般的人物。
这世上,比妓.子之子更不如的多了去了,顾惜朝心不静,叶虞有些犹疑不定。
系统:宿主你是打算放弃这个任务吗?
还不一定。
系统:其实顾惜朝还小,宿主可多加引导,必成一代佳话!
……一代佳话是个什么鬼?
如果从情感上来讲,叶虞并不讨厌顾惜朝,相反他其实蛮欣赏顾惜朝的,小小年纪,心性坚定,可……
摸了摸多出来的手指,他觉得自己管得有些宽。
做任务便做任务,他又不是在这个世界不走了!即使顾惜朝要毁灭了这个世界,他大不了拍拍系统走人,于他并没有任何的坏处。
可予人玫瑰,总也要看人的,他到底过不了他心里的关。
咚咚咚~规律的敲门声传来,叶虞说了请进之后,顾惜朝端着参汤出现在他的面前。
“公子,这是厨房王妈让我送过来的。”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顾惜朝再敏感不过的人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许公子对他疏离得紧,本来他以为他表现得乖巧些,凭着他的长相,定然能够博得许宴的善意。
事实上,许府中除了公子大多对他都释放了善意。
而他最需要的,却是许公子的善意。他如今孤身一人,身无长物,许公子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对许公子观察了近四个月,只有高深莫测能够形容这名男子,即使他不过弱冠。
容貌俊逸,医术高绝,武功莫测,身世成迷,可举手投足便知他是世家公子,而且此人秉性他却怎么也猜不透。
他以为他已经懂得人性,却不懂得眼前人。
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动作,许宴性情冷清,对男女之事似乎很冷淡,何谈娈.童之类,顾惜朝并未有自荐枕席的打算,他虽出身勾栏院,却也有他自己的傲气。
而且他也觉得用这般的心思揣测许公子,都有些亵渎了。
这般的人,便是连他都难以心生妒忌,仿佛他合该如此一般。
“你不用做这些事,我带你来,不是来让你做这些的。”
顾惜朝转身离开的时候,叶虞开口,语气很飘忽,这也是叶虞第一次这般明确地说明。
“公子……是不是不喜欢……惜朝?”
略微还有些委屈的语气,叶虞听了却未有半点怜惜之情,冷道:“惜朝惜朝,你真的打算只争朝夕吗?”
顾惜朝怎么都不会想到许宴这般直白,只争朝夕,他痛恨这个词,他是惜朝,并非朝夕,他生生握紧拳头,不让自己说出不堪的话。
“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今有惜朝舍身为志吗?”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顾惜朝虽出身卑鄙,却还做不出那般的事情,我只是报答公子收留和救母之恩而已。如若公子嫌弃,惜朝走便是。”
一瞬间,叶虞似乎能够一眼看到顾惜朝的眼底,“不用说漂亮话。我要是想听,多的是人想要说给我听。我收留你,并不是让你来伺候我的。”
两人对峙,却都没有开口。
系统:宿主你又何必逼他呢?其实宿主你还是蛮怜惜他的吧,是吧是吧!
……
这场谈话并没有结束,管家便来请叶虞了,说是汴京来人了。
叶虞看了一眼顾惜朝,转身离开了。
算算也是时候了,如今已是开春,虽说他已经分了家,不过寻常的节礼总还是有的,想来是汴京本家送来的礼物。
叶虞与前来的管事谈了许久又留了他住了几日,想想心情又有些烦闷便出去走了走。
等到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
还未等他推门,便看到门口窝着的顾惜朝。
叶虞习武,夜间视物如白日,自然看到顾惜朝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泪痕,这是……
“惜朝,怎么在这里?”
叶虞刚要推门进去,顾惜朝突然冲了上来,叶虞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未干的眼泪擦在叶虞的衣衫上。
有轻微洁癖的叶虞:……
顾惜朝今日在许宴这里受了气,一气之下便想索性离开算了,这天大地大,难道还没有他顾惜朝的容身之处吗?他没有了许宴的帮助就不能成功了吗?
他许宴是人,难道他顾惜朝难道就不是了吗?凭什么这般说他!
他向来睚眦必报,决定取了这些日子攒的钱财衣物之后就离开,许宴对他有恩,等他出人头地之后,再来报恩也不晚。
他顾惜朝,定然会出人头地的。
可他刚要从后门溜出去,却在离后门不远的院子里,看到了几个陌生的人。
许府人并不多,他又有心结交,所有人他都认识,这几个想必便是今日汴京来人,除了那管事的,跟着的那几个随从眼睛鼻孔都要戳到天上去了。
许宴虽对他冷漠,可许宴是什么样的人,还容不得这般的人轻贱。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他悄悄凑了上去,在听到了许宴的名字之后。
他学过些粗浅的功夫,轻松地躲到假山后面,听起了壁脚。
可这一听,心下除了气愤,更多了几分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