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阿九的话,纪恒一时犹豫,没出声。
“就让景儿和阿九陪你一起去吧。”谷主道:“你一个人去,我还不放心呢。”
纪恒摸摸鼻子,苦笑:“谷主,我早就过了冲动的年龄了。”
“纪叔叔跟神医谷是有什么恩怨吗?”阿九不解的问。
“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纪恒摆摆手,“不提也罢。”
谷主瞥他一眼,说:“瞒什么瞒,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着,谷主想了想,三两句把事情说解释了,“纪恒的祖辈当年就是出自神医谷,只是被小人诬陷成了叛徒,最后在却忧谷安家了。大概十年前吧,纪恒出谷闯荡,遇上了一个小姑娘……”
“咳咳!”纪恒使劲干咳,表情无比尴尬。
阿九眨眨眼,嘀咕道:“那个姑娘该不会是神医谷的?然后纪叔叔喜欢上人家了?”
“……”纪恒抬手拍了下她的头,恼羞成怒道:“小孩子别乱说话!”
阿九:“……”看这反应……一目了然啊。
“阿九猜的没错,那小姑娘的确的神医谷的,而且在神医谷的身份还不低,是神医谷谷主的女儿,她和纪恒算是两情相悦,不过后来……”谷主摇摇头,“她还是跟纪恒分开了。”
阿九蹙眉道:“为什么?是因为她觉得纪叔叔的祖辈是神医谷的叛徒吗?”
“也没什么,”纪恒摸摸她的头,表情黯淡了几分,但语气却是轻描淡写:“当初她爹在神医谷公开为她招亲,虽然让我去参加,但却有个前提,必须在所有神医谷的人面前承认我祖父错了……”
纪恒顿了顿,才道:“当年我也是年少气盛,一时愤怒说了些重话,她就回了神医谷,自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子不言父过,更何况,纪恒的祖父根本就没错,那个要求未免太过分了。”谷主叹道。
“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她早就成亲嫁人了,没想到……”纪恒颇为无奈,略带怅然的笑了笑:“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收到了她成亲的请柬,我原想,相隔十年,也不必再去勾起她不好的回忆,谁知还是得走这一遭。”
往事如烟灭,早已说不清谁是谁非,如今再回想起来,也不过只余嗟叹。
阿九默然,她看纪恒的模样,分明是还惦记着当初的情谊,年少轻狂,风花雪月策马相伴江湖,最好的年华,最好的记忆……哪有那么容易轻易忘却?
书堂内有片刻的安静,还是楚陌景打破了沉寂:“如果纪叔叔与神医谷有旧怨,那他们怎会愿意赠予七星花?”
“这倒没事,为师恰好认识神医谷的大长老,你们备好贺礼,以却忧谷的名义前去道喜,再私下去见大长老,将来意告知,他必定会把七星花给你们的。”谷主笑道。
楚陌景微微颔首:“时日不多,既如此,我们应即刻动身。”话毕,他拔出墙壁之上的双阙剑,回剑入鞘,转头询问纪恒的意思。
纪恒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偏头看向窗外,无声而叹。
午后的阳光平和温暖,天空一碧如洗,白云之下,马蹄溅起尘埃。
没走多远,身后又有一人骑着马追来,阿九在楚陌景身前冒出头来,惊讶道:“周爷爷,你怎么来了?”
“谷主不放心,让我来陪你们走一趟,”老乞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阿九,你看这一行可熟不熟悉?”
阿九立时抿唇而笑,她当然熟悉,当然她被带进却忧谷,身边陪伴着的也是同样的人,所以对于纪恒和老乞丐,她总觉得比旁的长辈亲近些。
“走吧。”
策马奔腾在青山绿水之间,浮云在眼前一一掠过,再嗅一口草木清香,实在是难得的畅快事。
快马加鞭两日,四人终于风尘仆仆的感到了神医谷。
阿九抬眼打量着周围,神医谷与却忧谷完全不同,她觉得与其叫神医谷,倒不如叫神医世家更合适。因为神医谷一眼看去,最显眼的就是一个高大,占地极广的主屋,挡住了其后的地方,也挡住了外人探查的视线。
红绸缎带,灯笼高悬,一派喜气洋洋。
纪恒翻身下马,看了半响,神色有些微妙的复杂,老乞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是因为神医谷喜事将近,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外边有不少人在巡查,他们四人刚牵着马走了几步,就有一个青年迎了上来,抱拳见礼:“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是哪方的朋友?”
纪恒上前一步,笑着回礼,随即递上请柬:“我们是却忧谷的人,应邀前来贺喜。”
青年翻开请柬一看,表情微变,立即做了个手势:“请跟我来。”
于是四人便跟着他一路往里走,但他们一行有老有小,又有楚陌景这般容姿过分出众的少年,是以来往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青年不由加快了脚步,眼见他带的路越来越偏僻,老乞丐狐疑的道:“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这……实不相瞒,这是我们谷主交代的,若是却忧谷的人前来,便先领到偏院,他会亲自过来相见。”青年苦笑着拱手,“还请各位见谅。”
“偏院?”阿九蹙眉,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我方才看到来客都是被领到那边去的,为何偏偏要把我们隔开?”
青年干笑,却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道:“在下只是按照吩咐行事……”
“我明白了。”纪恒突然打断他,脸上有几分了然,语气不明的说道:“他是在防我呢!”
阿九奇怪道:“若是他怕您闹事,就不该送请柬给您啊?既然送了请柬,又何必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耳旁倏地传来“嗖”地声音,楚陌景眉眼一沉,身形闪到她旁边,抬手夹住了一颗弹丸,随即他对着弹丸袭来的方向回掷而去,只听一道惊叫声响起,一个矮小的人影直直地从树上掉了下来。
“哎哟,好疼!”那人影抬起头,竟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但她却是一身男装打扮,活像个假小子。
阿九蹙眉问:“你是谁?平白无故的为何偷袭我?”
那小姑娘还没回答,领路的青年已经慌忙跑过去扶起她,“二小姐,你没事吧?”
“走开!”小姑娘甩开他,气冲冲的走过来,横了阿九一眼:“你才小人之心呢!你背后中伤我爹,我为何就不能教训你?”
“还有你……”她又转向楚陌景,刚欲指责,却看清了楚陌景的样貌,忽然呆住了,脱口道:“你真好看啊……”
阿九一把推开她,恶狠狠的道:“不准看我师兄!”
那小姑娘也是个坏脾气的,当下大怒,出手就朝阿九的脸颊扇去,阿九冷哼一声,抓着她的手,脚下横扫,转瞬绕到了她的身后,撇着她的手臂,压得她动弹不得,“想打我,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哎?使不得,使不得!”领路的青年急道:“这位可是我们谷里的二小姐,快松手啊!”
“有种报上名来,我沈如伊绝不会放过你!”
阿九撇撇嘴,纪恒干咳一声:“阿九,放开她吧。”
“看在纪叔叔的面上,暂且饶了你!”阿九松了手,“我叫宁九卿,你想要找回场子尽管来!”
楚陌景看了阿九一眼,阿九眨了眨眼,默默的别过脸去。
沈如伊气得跺脚,捂着手臂跑走了。
“唉,二小姐一定是去找谷主了,你们……”领路青年欲言又止。
“那正好,想必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你们谷主了。”老乞丐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快些带路吧。”
青年摇摇头,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领着他们走入一处偏院,,而后便拱手告辞了。
却忧谷,后山之上,弯弯曲曲的藤蔓饶了门前几圈,深深浅浅的绿意交错,散发着蓬勃生机。
“……下了十几盘棋了,你也该说点什么了吧?”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来操这份心,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免得你脚一蹬丢下三个徒弟被人惦记,到时候你去了黄泉路上都不安宁!”
“……滚!”
枯骨老人看了看谷主那张毫无衰老痕迹的面容,嘿嘿一笑,“打从却忧谷建立,我就知道,它总有一天会分崩离析……有些事情藏不住,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这些道理,你应该看得比我清楚。”
谷主一拍桌子,冷笑道:“我清楚个鬼!”
枯骨老人低低一叹,缓缓道:“你那三个徒弟都不寻常,阿景我就不说了,你我心知肚明。少陵这小子啊,命极好也极坏,他注定一生波折不断,寡亲缘苦情缘,但总有一天……唉,看他自己怎么选择了。至于阿九丫头,她是个变数,是好是坏我也看不分明。你心疼徒弟我知道,但与其一味担心,不如去相信他们。”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看,”枯骨老人指着外面的天空,“我们就像这天边的夕阳,看着红火光鲜,其实已经快落下了,而他们就像接替而升的朝阳,光芒万丈。”
谷主沉默半响,淡淡道:“按你这话,我就什么都不管,坐着等死?”
“我只送你一句话,”枯骨老人道:“静观其变。”
谷主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枯骨老人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沙哑:“你的一生都被困在这里……无越,我看着都苦。”
谷主身形微颤,转眼便没了踪影。
云霞满天,夕阳无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