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样一个“莽夫”生出这般情愫是吴瓶儿始料未及的。当时也只是这么个一闪而过的心念,未料到之后还有说不尽的缘分。嫁进王府,便常见了这个大嗓门的侍卫。他总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却会搬出被褥晒得满是暖意,会给上了年纪的仓大使煮长寿面,会翻过长颈龟的身子细心地清理壳上头的青苔,会存下多余的煤炭去集市换钱给小兔子买糖……
直到见了这样的张锦,吴瓶儿才明白,她是逃不开了。
“我给你种田,再学几门手艺,我会搭鸡棚,会养马,你调养身子的药方我都背得出。我还会做爆竹,没你做得好看,但炸得高……上回你说吃着腻的枣馅儿团子也是我做的……”张锦絮絮叨叨的,吴瓶儿从未听他说过那么多话,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
张锦急了,边给她擦眼泪边笨拙地安慰着。
却不知这一番早给旁人看了去。
吴杰偷瞄一眼身旁冷着脸的王爷,那人冷着脸哼了声,便转身走了。吴杰叹一口气,心道再如何大度,也是怕世人取笑的吧?跟着想劝劝,却见朱宸濠回房里,写了封洋洋洒洒的休书。休书里说,他因无法忘怀前王妃的贤良淑德,而辜负了吴瓶儿,现将她嫁给“义弟”张锦,赐宅院良田,望二人白首不相离。
吴杰拿起那墨痕未干的休书看了又看,随即一笑,将他家死要面子却把情义看得比天重的大兔子搂进怀里。
展开宣纸,舔足了墨,下笔时却晕开浓浓的不舍。
张锦自幼便跟着他,总想方设法护他这庶出的王爷,常被牵连。他还记得张锦为了他冲撞他二姐,为救张锦,他亲自抡了木棍打得张锦昏死过去,这才逃过父王那轻描淡写的一个“死”字。事后,朱宸濠偷偷给张锦抹药,一边抹一边哭,幸而张锦命硬,高烧几日便挺了过来。朱宸濠继藩后,张锦从不曾恃宠而骄,问他要什么,他只说让走镖的大哥张冲也进府某份差事。之后,朱宸濠反,他跟着反,丝毫不吝啬这条命,如今,他终于要出府了……
一笔一划,为他勾勒一幅恬淡景象,这一纸休书,道不尽三十年光景。世人眼光,常只浮于表象,随他们拿去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求他儿孙满堂,幸福安康。
吴十三本便在朱宸濠谋反一事败露后提醒吊胆地怕受牵连,听说朱宸濠休了女儿,并赠宅院给女儿与那侍卫过日子,自是喜不胜收,找来阴阳生给算了婚期。
正德皇帝得知此事后,送了几箱布匹、几车牲畜、几匹好马和几只长颈龟。
吉日那天,来的都是自己人,张锦父母去得早,尚且往来的亲戚也没几个,倒是吴瓶儿娘家这边来了不少人,大都是吴十三那边的。
张冲喝了不少酒,却没说几句话。张锦摇摇晃晃地走到朱宸濠跟前,大着舌头说了几句听不分明的话,随后“噗通”一声跪了,哭得跟个孩儿似的。
吴瓶儿过来陪着他夫婿跪了,给朱宸濠拜了又拜,道一声“多谢王爷成全”。
吴杰觉着这时候该让他家死要面子的王爷好好静静,便自己出去转转,没走几步,就见了外头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的一人。
“怕吓着他们。”正德皇帝缩回脖子整整衣襟。
吴杰斜睨他一眼:“不怕你那侍卫来揪耳朵?”
正德皇帝瞪了吴杰半晌,找了块石头坐下。吴杰坐他边上,抽了他腰间纸扇赶蚊子:“此行怎还带着个翰林院的累赘?”
正德皇帝身子一横,枕着吴杰大腿上看星星:“救他一命,顺便让那书呆子见见世面。”
“太后又要清君侧了?”
正德皇帝狠狠拧了把吴杰大腿:“你媳妇在宫里布了多少眼线?”
吴杰露一对酒窝:“次月我不在府中,替我多照看些。”
正德皇帝一把握住吴杰的手慎重其事道:“妻、儿都交予我,你只管放心去罢!”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吴杰一把掐住正德皇帝面皮往两边扯:“若他俩有什么闪失。”
正德皇帝也直起身扯住吴杰面皮:“你就想着他俩!”
吴杰松了手,从怀里掏出吴瓶儿做的布兔子裹着的糖果递过去,正德皇帝兴高采烈地拆了,却发现里头还有根衬在底部的银色的……
“这什么?”
吴杰只管笑。
正德皇帝又掏了掏,掏出里头一张纸条来,上书“金枪不倒”四个大字。
正德皇帝明白过来以后大为震怒:“我哪需要这个?”,说着袖子一抖,悄悄把银托子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