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除了章远辉外,第一个知道向坤离职的是陈锦。共事了将近五年,他们之间是有些情谊的。起码在公事上他们一直配合得非常默契,外头的人也一直把陈锦和向坤看作章远辉的左右手。这两个几乎是银睿招牌的人物莫名其妙就被撬走了一个,这事情若是传出去,海城圈子里的不少人恐怕又有话题可聊了。
向坤的工作暂时都由陈锦来接手,等交接告一段落,陈锦犹豫了一下开口问:“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他们都知道章远辉是什么样的人,对兄弟他是绝对没话说的,但一旦有人背叛,下场也相当惨烈。章远辉曾经处理过好几个商业间谍,看到对方的下场,有些人再想进入银睿都要掂量几分。
如果一心当他的兄弟、朋友、下属,章远辉绝对是个合格的头儿,这也是陈锦这么多年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原因。但如果站在他的对立面,滋味就很难说了。
向坤如今这一走,无疑是把自己送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境地。
向坤抬眼看了陈锦一会儿,他们平时极少聊这样敏感的问题。或许因为真的要离开了,他难得说了掏心话,“如果说是到别人身边,章总可能会下手。但是叶先生,他应该不至于。”说这句话时向坤自己也有几分不确定,语气中有几分迟疑,但他依然愿意这么去想。
陈锦皱起眉,他并不认为向坤做了个明智的选择。可向坤在银睿待了七年,在章总身边待的时间比他还要长,他知道如何分辨利弊。
向坤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不可能再去更改。
向坤当然也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对向来处事干脆的陈锦而言,这种情况也算是罕见了。
他思量了一下,才缓缓道:“以后章总的事情可能大部分都要交给你。关于叶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些?”
陈锦心里一诧,点点头,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很多人觉得章总看叶先生不顺眼,当年也是章家人逼得叶先生在海城待不下去才出走国外。但你待在章总身边应该知道,他对叶先生绝对不是单纯的厌恶看不顺眼,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在传,唯独这个说法是不可信的。”
“我明白。”
“他们都说章总当年招揽过叶先生,是叶先生不识抬举所以得罪了章总,叶家倒了之后,章总才处处针对他。”向坤摇头,对着陈锦认真道,“我只跟你说一句。他们当年在一起过。”
向坤走了很久,陈锦才从刚刚听到的消息里回过神,什么叫在一起过?
章远辉和叶靳?向坤花了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叶靳会在章总订婚前夕回国?
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向我打听章远辉的情况,结果你比我预料的还能忍。”成锐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
叶靳在回国前就托成锐帮他在海城找了房子,海城临海,成锐特意选了个闹中取静的位置,在海岸边一块凸出来的半岛上,窗户朝海,背后就是海城的中心区域。房子的价格自然让人咋舌,成锐本来打算直接买了送给叶靳,谁知道叶靳直接打了一笔钱过来。成锐拿来买了房子,多得还帮他把装修和家具也弄齐了,现在基本是拎着行李入住。
早就说好要到叶靳的新房子聚一聚,成锐也硬是挤了一个下午到叶靳家里。
这回就他们两个,环境清静,适合谈话。
两个大男人囫囵吃了饭,就在阳台的藤椅坐下了,一人捏了一罐啤酒,叶靳问起了章远辉。
“我回来海城迟早要跟他打照面,再说,我已经跟他碰过面了,多了解一下也好。”
成锐微微诧异,“是你提前从金乐都走的那天?”
叶靳嗯了一声,成锐看了眼他的手,“你这手伤不会也跟他有关吧?”
“不然呢?”
“你遇上他还真没有什么好事。”
“我觉得也是。”
“那你还是别喝酒了。”成锐把他刚刚打开的啤酒罐拿过来。
叶靳也没阻止,“那天晚上他正好被人袭击,就在金乐都门口。他凑到我这边,那些人把我们当成了一伙的,袭击他时顺带连我也捎上了。”
“他是故意的?”成锐皱眉。
“九成。”
“为什么?”
“也许想试试我的身手?”叶靳不在意地勾勾唇。
“扯淡,就算你身手比之前好又能说明什么?”
叶靳没喝酒,干脆点了根烟,“至少证明我五年前是安然无恙出的海城。”
成锐面色一变,察觉到叶靳话里隐含的意思,“五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离开前你失踪了几天,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跟章远辉有关?”
“我以为你不会问。”叶靳侧过头静静看着他,他脸上笑着,眼神却让人摸不透。也是这会儿,成锐才感觉到叶靳跟五年前是有些不同了。
“如果你真的像之前说的一样没有大碍,只是小有波折,我不问。”那是尊重叶靳,“但是……如果你真的出过什么事情,作为兄弟我应该知道。你应该明白我不是怕麻烦的人,兄弟的麻烦更不会怕。”
叶靳眼神变暖,“我知道。”
他停了一下没说话,抽了口烟后才淡淡道:“五年前,离开海城前,我被绑架过。”
成锐面色一冷,“谁干的?章家的人?”
“我不知道。”叶靳瞅着黑漆漆的夜空,“没有证据,任何的猜测都只是怀疑。”
“但是那时候是章家的人一心想把你送出国。”成锐没有问叶靳他被绑架的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那些已经没有必要了。那不会是什么好事,成锐眼神阴翳。
“也许是章家的人,也许不是。我这次回来也想弄清楚这些,否则总有块石头压在那里,不上不下,让人难受。”叶靳抽了口烟,稀薄的火光在夜里映衬着他脸上的阴影。
“总归是跟章远辉脱不了关系。”
叶靳笑了笑,“这倒是。听说他要订婚了?”
成锐正色道:“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次回来真的不是因为知道了章远辉要订婚的消息?”章远辉跟叶靳当年是什么关系他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两个人后来发生了什么纠葛,但有过一段的事情叶靳没瞒过他。
当年他就不怎么看得上章远辉,这家伙是厉害,家世背景能力样样都行,可却是个男人。男人有屁用,能给他兄弟生孩子暖被窝?但因为叶靳喜欢他才忍了。眼不见为净也懒得打听他们的事情,谁知道最后竟然会闹得分崩离析。还好圈子里的人不知道他们有过这一段,否则叶靳现在回来只怕更难自处。
“该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我是怕再不回来,有些事情要查起来就更难了。”叶靳有些漫不经心,成锐看他的态度也不觉得他对章远辉还有留恋。本来嘛,男人跟男人最多都是玩玩,章远辉如今都要订婚了,叶靳难道还会上杆子纠缠?
成锐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你想查,我会帮忙。”
“知道。少不了你。”叶靳朝他扬扬下巴,笑了笑,“成大少能出手我当然喜不自禁。”他忍不住调侃了两句。
“算你识相。”成锐也露出满意的表情。“你想从哪里开始?”
叶靳抽了口烟,“海城的情况我回来前大概查了查,但有些事情别人查的总不如你嘴里说的。”
成锐点点头,最先说起章远辉,“章远辉这几年不得了。”成锐在这方面倒是很客观,“你知道他那种人的,从来都深具野心。说起来这个野心也是这几年才昭然天下。他那会儿玩的最疯的时候,章家的人不也没把他当回事?”
“当年你走后,他得了他爷爷的认可,借助部分章家的资源,说是接手了章家外围的一些生意,实际上却公器私用,自己开了公司。先前小打小闹时别人都没当一回事。后来他就干脆辞了瑞景的职务,直接跳槽到他自己的公司当了CEO,那会儿章远辉他哥跟他争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差点争成斗鸡眼,谁知道他自己倒是先跑了。等他公司整个一露面,大家才知道小看了他,那可不是个小公司,章远辉早就把资金挪到海外,把公司做成了庞然大物,这才慢慢又挪了一部分回海城。他发迹的速度很快,估计海外那些公司的运作有些问题。不过这种事情谁都知道谁也拿不住他的把柄,只能看着他做大。至于章家那些人,是打他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他也没做什么有损章家的事情,偏偏就是不太听他们的话。”
成锐嘲讽道:“现在章家的瑞景还是章远辉的爷爷做主。老人家不放权,章昭年就算急得跳脚也没用。照现在的情况看,章远辉反而更明智。与其在集团里耗着,不如早早利用资源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反正瑞景总不会少了他的一份。”
当年章远辉的确是玩得很疯,但他疯的很高端。看起来是浪荡得不得了,实际上玩得那些东西刺激有趣之余也从不越界。他不碰毒品选女人也很挑,爱的都是那些骑马登山射箭高尔夫,山路赛车偶尔也会去玩玩,次数却不多。他找玩伴相当挑剔,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和章家的二少一起玩的。叶靳就是因为什么都会一手,而且样样都玩得不错,这才入了章远辉的眼,被带进他们的圈子。
叶靳当初只以为玩什么都能碰见章远辉,巧合得有些厉害。后来才知道,那都是有心人故意带的。章远辉想找能一起玩乐的玩伴,有人觉得叶靳挺不错,就这么把人推到了章远辉的眼皮底下,说起来都是孽缘。
“今年,听说章老先生的身体不太好了,瑞景集团内部有些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章昭年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盯着那个位置很久了。有传言说章老先生其实属意章远辉接他的班,章昭年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如今章远辉就算不想去争恐怕也没人相信。”
“被架在了火架子上?”
“差不多。”成锐喝了口啤酒,“他跟欧家的小姐订婚听说也是章老先生的意思。如果真是这样,那明显就是想把位置交给章远辉了。一旦他跟欧家联姻,海外的那条线就会彻底通畅起来,一旦欧家放开马六甲那边那条线,章远辉的实力势必大增,作为瑞景的接班人是足够了的。而欧家也不用担心保不住那条线,有章远辉的人帮忙守着,起码他们不用担心随时随地被人骚扰打劫。”
“所以这是一场双赢?”
“没错。”成锐点点头,想知道叶靳的想法。“听说好几年前,欧家的人就想促成这件事,直到今年章远辉这边才松了口,目前看来似乎是皆大欢喜。”
叶靳点点头,把烧完的烟按进烟灰缸,“你说当年我出国对哪些人最有好处?”
成锐一愣。从目的推断过程,的确只有那些能得到好处的人才会策划整件事。
“叶家倒台,我爸爸被拘留,妈妈进医院,而我被强制送出国,中途还遭遇了绑架。这些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让我远离章远辉,那么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叶靳语气平淡地一一分析。
“章远辉的爷爷,他父亲,欧家人又或者是……”成锐不确定地看向叶靳。他忍下了章远辉的名字没有说,因为章远辉也的确有理由这么做。
他之前能装成浪荡子麻痹他同父异母的大哥,为什么不能再来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唤醒他爷爷对他的注意。那个时候他遮掩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上位成功,大可以打发了叶靳这个人,做出后面的一切虽然在外人看来过于狠毒和不可思议,但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谁都知道想在这个复杂的圈子立足,有些东西该扔的就得扔。
成锐心里顿时像打翻了调料一样,滋味难言。
黑暗里,叶靳轻轻叹了口气,笑说:“谁都有可能,谁都跑不掉,这笔债要向谁讨总会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