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宏义想不通的时候,崔举来了,陈宏义连忙出门迎接,在世家大族里面,陈宏义能瞧得上的人寥寥无几,崔举就是其中之一。一来是崔举智谋过人,二来是崔家与陈家也有姻亲,所以陈宏义一改往日节俭,盛情款待了崔举。
酒席上,无非是二人叙旧情,回顾前尘往事,展望美好未来,说的都是虚的。到了晚上,二人才谈起正事。陈宏义单刀直入:“贤弟已领有雍州之地,为何非要入朝为官呢?”
陈宏义的意思是问崔举为何好好地土皇帝不做,还要跑去金陵排在萧山等人之后,弄不好还是虚职。崔举也很吃惊:“陈老令公难道不知道朝廷要更化改制吗?朝廷难道没有征询您的意见?”
陈宏义也吃了一惊,朝廷的三成兵马都在他的麾下,朝廷要改制连崔举都知道消息了,他这个骠骑大将军还不知道。但他也故作镇定:“或许此番改制与军制无关,所以不需要惊动老夫”
“嗨,老令公,他们肯定是怕你反对,竟然都不知会您,我这次也不是想到金陵为官,我是想去荆州偏远的地方去做个地方官。这新军制据说是要实行更戍法,如老令公在襄国待了一年之后,须得去范阳或是长安去带当地兵马,原来的本部兵马不许带走。而去荆州偏远地方则可以按照新法垦荒拓土设置团练,故而我才要老令公出手帮我求个郡守之职”
陈宏义更不明白了:“我说贤弟,你要做官,去金陵找左右丞相便是,我都自身难保了,你却来求我,莫不是存心来取笑我?”
崔举连忙解释:“老令公误会了,我若去金陵,他们必不肯放我外任,而老令公若保举我在先,让我分掉老令公一部分军队,这样我再去投靠他们求一个郡守,自然就成了”
陈宏义笑了:“不愧是人称狐狸的贤弟,果然算盘打得好,以退为进,舍大求小,若是我不肯呢?”
崔举叹息一声:“唉,不瞒老令公,自堂兄和许多族人遇害,崔家的许多产业又被劫掠,现下已不是当年那个北方第一世家了,否则我怎么会放着一州刺史不做,还要跑去蛮荒之地。何况崔某此举,也是给老令公留了后手,有这几千人马在,将来若有不测,崔某必当奉令公号令,令公可派心腹人随我一同前往。”
陈宏义见崔举如此认真和凄然,点了点头:“也罢,如今天下太平,老夫也早料到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我有个部下叫沈德,已经辞去军职回了郴州老家,正在荆州辖区之内,你若能请此人出山,远胜过其他人。你和他在邺城见过,也是他在邺城打败了外敌,保住了邺城。”
崔举拱手谢过陈宏义:“但凭老令公安排,崔某必定重礼去请沈将军出山,不过我对军旅之事是一窍不通,这一路上行军还请老令公多多嘱咐众将士”
陈宏义一想朝廷既然连改制这么大的事都不告知他,他也就抢在改制之前调动兵马留好后手,于是摸着崔举的后背:“贤弟,你记住,善待士卒,赏罚分明,不耻下问,做到这三点就行了,不懂反而是好事,让懂的人去拼杀便是”
二人一番夜谈,就让太行山以西的布防全部变了个样。朝廷还在讨论新军制和土断税制等事,这边陈宏义把手底下几万人调拨三千给了崔举,派了五千去长安,洛阳、邺城、阳翟、南阳、云中、朔州各三千,一些小城派了两千,只留了一千人在襄国,原先这些地方的守军被陈宏义全部召回襄国整训,单等朝廷来实行更戍法。
且说金陵城里,萧山等人领着众官员日夜商讨改制事宜。因为事情繁杂,这一回便不再是几位重臣来定,能够上朝的官员都来了。
第一项议的便是改元,因为天下已经一统,而且咸初这个年号还是两位先帝用过的,必须得换。宗正刘乾翻看了史书一番,首先提议年号改为“长庆”,众人纷纷表示同意。但袁康却不同意,袁康说长庆听起来就像是平常百姓过年写的符文。袁康自己拟了一个隆昌年号,却被大鸿胪谢必否决了,谢必笑道司徒不许百姓写符文,却把商铺牌匾用作年号,袁康大为恼火被萧山劝止,众人又各自提了许多年号都被驳斥。最后还是太史令刘新提议把年号改为“延昌”,众人也因从早上吵到了傍晚,才暂定了延昌这个年号。
议完了年号,第二日便是议军制,参与议军制的人,有不少也是有将军名号的世家子弟,但他们却从来没到过军营上过战场。真正领兵的陈宏义王宪钟志明等一个都没来。议论军制倒是很顺利,左仆射王晖提议实行更戍法,更戍法里第一重要的便是各地将领必须两年为期更换驻地,士兵一年一轮换,这更戍法便是为了防止武将把朝廷的兵变成了私兵割据地方甚至起兵造反。更戍法第二条便是马政,马政的核心便是朝廷设马场在幽州朔州云中各地,由朝廷派官员管理,武将调配马匹须得由马场都尉审核批准,超过五百匹战马调配的须得奏报朝廷。更戍法第三条是朝廷在各郡设置转运使,各地军需必须由转运使核查后才能调拨军粮。这三条一出,可谓是把武将限制的死死的,兵不熟,马不能随便用,粮草不能随便取,自然也就很难造反了。军制除了更戍法,萧山又提出备训法,备训法名为培养青年将领,实际上是把世家子弟安插到军中,掌控军权。
军制大家都一致同意,唯一就是担心王宪和陈宏义会抗命。谢睿笑了笑:”据襄国密使报奏,陈宏义早就把自己的陈家军分到各地了,现在太行山以西的无论哪一路人马恐怕都已和陈宏义一个锅里吃饭了。“
萧山也笑了:”如此,这个老狐狸留了后手必定也不会反对更戍法和新军制,况且他也有侄子要去备训,他如何反对。王宪一人怕是孤掌难鸣,这新军制必成“
军制定下来了,便是议论税制,这税制议起来争论不休,原因在于萧家的商号遍布天下,谢家田亩最多,而袁家王家陈家却是商号田亩都有一半。萧山的意思是要减少各地的税卡,在边境增设榷场互市,再加收一成人头税;谢家坚持要减免田税,还要朝廷拿钱鼓励世家去西南垦荒拓土。陈家要求在泉州大建码头船厂,开海运贸易;袁家要朝廷派出一支人马打通西域商路;王家要的是扬子江上和黄河内的商船不征税。彼此争论不休,互不相让。
税制争吵了五天,最后萧山先让步了:”既然各世家大族都各执一词,不如咱们就把这税制分为商税和田税,缴纳商税的便不缴纳田税,缴纳田税的也不需要再去缴纳商税。商税之中再分陆税河税海税,各位提议的建榷场码头船厂都可以“
众人想了一下,也觉得只有如此了,不料治粟内史黄周大声反对:“左丞相此举,朝廷府库将损失大半!新税制要的是利国利民,可不能是各家用来避税。到时候民穷国弱,一旦边疆有了战事,拿不出钱粮,后果不堪设想啊!”
萧山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大梁开国数百年,全靠世族支持才能有今天,世族手里有了钱粮还怕打仗的时候没有钱粮吗?我们世族这几十年来为了大梁死了多少人,出了多少兵马钱粮,这天下出力最多的只有我们世族,你是什么东西?没有世族了,这三公九卿哪里来?这整个国家又如何运转,官吏选拔、调兵遣将、征收赋税、治理地方,哪一样不是靠的世族!”
萧山一番话,大家都纷纷附和。“这萧谢王陈崔卢李杨,从南到北,为大梁捐躯者不计其数,毁家纾难者也大有人在,如今优惠一些赋税,难道也不应该?”
“我家筹措军粮出了五十万斛!”
“我家五百部曲全部战死!”
一时之间这左丞相府里各人都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家为了一统天下牺牲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仿佛这几十年大小数百战都是他们打下来的,黄周一人根本无力反驳。在众官员一通含泪表演之后,新税制终于定了下来,世家都可以获利,唯独普通百姓和国家不能获利。
税制如此,讲起土断的事,便又是一番讨价还价。原因无他,无非是谢家新得了淮南沃野千里,各家不满,便提出要土断核查土地和人口。谢睿十分知趣,状告自己父亲谢谦藏匿逃亡奴仆三百人,瞒报土地两千亩,要求朝廷彻查。众人纷纷感动,赞谢睿深明大义。之后定下来的土断,便是针对那些不是世家的田庄人家和富户,各世家做做样子各自释放个几百奴仆上交上千亩地,然后朝廷再下旨赏赐回来。
一切议定之后,才上奏天子刘宣,刘宣知道众官员早已完成交易,关于税制土断年号他都欣然同意,唯独对军制大为不满。萧山等人十分吃惊,毕竟这天子也是他们世家支持上位的,并非武将拥立,连税制都同意了,竟然不同意新军制。
刘宣把新军制的奏文一把扔在地上:“尔等如此胡来,是想我大梁亡在朕的手里?”
萧山以为刘宣担心陈宏义王宪作乱:“陛下息怒,大将军与骠骑大将军都是忠臣,必会遵照执行!”
刘宣冷笑一声:“朕倒希望他们作乱废了这新军制!你们这群没有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弄出这样的马政和转运使,是想我大梁将士遇到战事饿着肚子空手去抵挡漠北的骑兵吗?”
刘宣龙威大怒,但朝堂上却都是坚持新军制的臣子,最后无奈之下,众臣奏称在幽州、冀州先试行新军制,再推及全国,算是给刘宣一个台阶,刘宣也只得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