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楚流月因昨天与沙漠妖姬斗法,受了些伤,虽不严重,但整个身子疲乏及了。清晨起床,牙也没刷脸也未洗,坐着发了会愣,愈发害困,倒头又睡了,中午起床喝了些米粥,又在房里呼呼大睡,一直睡到黄昏。
黄昏,金色祥和的夕阳光辉自窗栊中洒了进来,楚流月睡饱了觉,缓缓醒来。
她盯着床幔,眉宇中流露出难以化去的悲伤、哀痛。
在梦中,她又梦到了萧铭。
自从绝情谷分别后,她这是第几次梦到萧铭?她记不清了。
梦的内容,有些是两人回到了青梅竹马的孩提时代,或者便是那在万冢岭短短的三天。那是楚流月最幸福的时刻,她只有在梦中重温,胸腔满满是感动,幸福得要流出眼泪。但当从梦中醒来,这梦中的幸福,又全全化作哀痛,比梦到萧铭与沧兰卿卿我我,更加伤人。
楚流月深深叹了口气,泪水又涌了出来。
这段时日因秋辰的鬼寒气连日奔波,暂时麻痹了她的感觉,现在停了下来,那被抛弃的痛感又充满胸腔。
他怎么就,怎么就不爱自己呢?自己哪里不好?
楚流月眼前又浮现出往日情境,她再也控制不住,无声的哽咽变成了放声大哭。
楚流月抱着双膝哭着哭着,声音忽地一顿,眸光一冷,“谁在那里?”
地上倒映着一狭长的人影,房顶上斜卧着一人,神情慵懒,又有几分落寞。
正是秋辰。
楚流月骂道:“死狼妖,你躲在我房里干什么?”两颊上,还挂着莹莹泪珠。
秋辰笑了笑,“不躲在你房里,岂不错过了这场伤心大哭的好戏?”
他心里也有些酸痛,心疼,表面大大咧咧笑哈哈的楚流月,他以为她已经从悲伤中走出,原来,她还没有。
楚流月擤了把鼻涕,擦了擦眼泪,没好气道:“你不能这个样子你知道么?我一个姑娘家,你出现在我房里,这不毁我清誉么?”
秋辰道:“我记得某人好像是我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吧?”
楚流月叫道:“啊哟,你还赖上我了呀?你的凌天雪怎么办啊?”
秋辰脸色变了变,跳下身来,“我只不过跟你开玩笑,你当什么真?”
楚流月嘿嘿一笑,道:“你这死狼妖,咱俩谁当真了,我也是开玩笑,你变什么脸。”
秋辰道:“我变脸哪如你变得快?刚刚还嗥啕大哭,现在又开始跟我斗嘴了。”
楚流月道:“你说你这人也真是的,你在这我哪还能光哭啊,那岂是待客之道?嘿,我哭的时候有几次还当着你面呢,你哭的时候我可一次也没见。”
秋辰骂道:“你个死丫头,我什么时候哭过?你以为都像你?”
楚流月撇了撇嘴,“我就不信你没哭过。”
秋辰冷哼一声,“快点穿上衣服,樱花夫人安排了晚筵。”
楚流月道:“我就是裹着衣服睡的,还穿什么?”直接把被子踢了,她果然是穿着衣服睡的。
她先出了门,秋辰几步赶了过来,手里拿着件大氅,给她披了上。楚流月打了个机灵,“死狼妖,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
秋辰神色有些尴尬,“贱骨头,对你好还不习惯了?”
楚流月道:“你在我房里待了多长时间?”
秋辰道:“你老纠缠这个问题干什么?”
楚流月晃了晃脑袋,“我怕我睡着放屁熏着你。”
秋辰忍不住笑道:“那倒没有。”
楚流月道:“是我没放屁还是放屁你闻着香没有熏着?”
秋辰一窒,骂道:“滚。”
樱花宫殿仍在整修,樱花夫人便在西北方樱花树下的一处凉阁设下了筵席。
金轮西坠,夕阳暖暖,在凉阁琉璃瓦上投下一片金黄。凉阁临着一片湖水,岸边几株樱花开得正盛,樱花缤纷,落英满湖。
秋辰看了好一会儿,回头笑道:“夫人这里风景如画,可真怡人。”
樱花夫人道:“秋少爷喜爱桃花,小桥流水,桃花缤纷,我这里的景,及不过秋家庄的十分之一。”
秋辰笑了笑,道:“夫人过誉了,敝庄处于世嚣之中,夫人这活人岛,却是海中仙岛,远避尘世,称之为仙境也不是不可。”
楚流月听着二人闲谈,撇了撇嘴,道:“夫人喜欢秋家庄,死狼妖喜欢活人岛,你们两个换换便是了。”
樱花夫人笑了笑,道:“只怕秋少爷不肯呢。”
楚流月抛了个花生米入口,“这有什么不肯的?活人岛比秋家庄大多了,换钱的话肯定也换的多,当然肯啦。”
樱花夫人微微一笑道:“我活人岛风景再怎么优美,地域再如何大,但没有牵挂的人,也比不过秋家庄的。”
秋辰脸色微微一变,楚流月也想到了凌天雪,心中一个咯噔,看着樱花夫人的目光变了变,暗中叹了口气,共同经历了沙漠妖姬一事,还以为能跟樱花夫人算上朋友,可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看人太简单了。死狼妖也好,沙漠妖姬也好,这个樱花夫人也是,全都深不可测的。
楚流月不喜欢客套,插科打诨闹腾了会儿,道:“夫人,这沙漠妖姬已逃,什么时候能给死狼妖疗伤,我们还得赶回去呢。”
秋辰道:“你看你这丫头,樱花殿还在整修,夫人哪有这么空闲?我这伤还可以抑制段时间,待夫人忙完再论。”
楚流月暗中讥讽,瞧这死狼妖虚伪的,心里肯定比谁都急呢。
楚流月道:“那好吧,咱就在这住上一年半载的,反正你也喜欢这活人岛,回去干什么。”
她的挖苦秋辰不是听不出,脸色黑了几分,暗骂一句。樱花夫人笑道:“楚姑娘,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金树么?”
楚流月双眸一亮,“就是那金色的樱花树?我只当你是说着玩的,跟沙漠妖姬斗法时,我还拿它来戏弄她。”
樱花夫人道:“不瞒两位说,我活人岛享誉海外,天下都传我有起死回生之能,但我樱花夫人并不懂医术,所借助的,便我岛中这棵金色樱花奇树。”
楚流月大为好奇,道:“那奇树上,所开的樱花,果真都是金的?”
樱花夫人点了点头。
楚流月道:“纯金的?”
樱花夫人笑道:“这金,与咱平常的金银珠宝中的金并不同。”
楚流月道:“当然当然,必是好它个千倍万倍,否则也不能救人了。”
樱花夫人道:“这棵树,便在我樱花岛后山,就是我先前藏身之处。岛中侍女,只我两个心腹见过此树,但楚姑娘与秋少爷,是我岛恩人,与旁人自不相同。”
话说着,站起身来,作了一个请字,“两位,请随我来。”
这意思,便是带着二人去瞧瞧那神乎其乎的金色樱花奇树。秋辰听这意思,知道这树不轻易示人,如此邀请自己,虽然是说感恩自己与楚流月对付沙漠妖姬一事,但是他还要借樱花夫人为自己驱毒,说到底,两方各不相欠,但如此再去看这金树,便相当于平白受了樱花夫人的恩惠,这树是活人岛的根本,秋辰感觉,此举并不妥当。
秋辰道:“夫人好意,我们二人心领了,但樱花奇树,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瞻仰的?夫人能为秋某驱毒,秋某已是感激不尽!”
秋辰婉言谢绝,樱花夫人也没再坚持,唯有楚流月,暗中不满。
樱花夫人道:“两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等樱花夫人走后,楚流月瞪了秋辰一眼,“什么凡夫俗子不能瞻仰?你不好奇我还好奇呢,偏偏拒绝了,我若不是当时顾及你的面子,早就反驳你啦。”
秋辰哼道:“你没听么,这樱花奇树是活人岛根本,岛上人除了樱花夫人与其两个心腹,其余的都不曾见。我二人一时好奇,去看了那樱花树,待出了岛,哪一天这活人岛有奇树的消息走漏了,引得世人纷纷来争这奇树,樱花夫人这树只给咱俩看过,她不会怀疑是你我二人?这无故的梁子,不就结下了?”
楚流月道:“我二人都不说,谁会知道?”
秋辰道:“这奇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樱花夫人为何要告诉咱们?难道不怕咱们见财起意?这其中,我看没那么简单。”
楚流月道:“是啊是啊,奇树四下有机关,危险重重,樱花夫人想要把咱们引进去,全都给杀了,嗯,说不定做个血力灵力结晶,提升道行呢。”
秋辰听她嘲讽,哼了一声,见她凡事想的如此简单,心里生气,懒得理她。
楚流月眼珠转了转,哎哟一声,叫道肚子痛,不再理秋辰,转身向茅厕跑去。她进了茅厕,一改虾子躬背模样,向外探头一瞧,见秋辰并未注意这方,嘿嘿一笑,从窗口跳出,几个起落,进了左前方深林,挂在树梢,手搭凉篷一瞧,见碧林中有衣裙浮现,心中大喜:“樱花夫人还未走远。”
楚流月连掠数步追了过去。她好奇心太重,秋辰虽然拒绝,但她心中总是不甘,想要瞧瞧这樱花奇树,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樱花夫人掠过花径,到了先前的落剑平台,转过几道弯,跳进一片汪洋如海的樱花林中。
樱花夫人拍了拍手,道:“都出来吧。”
落花缤纷,数十个女子跳了出来,神情有些疑问,一人道:“夫人,他们没有来?”
樱花夫人摇了摇头,“那小丫头倒也罢了,狼妖主却不肯。”顿了顿,“把密道里的机关全都关掉,山坡上布置的埋伏,也都撤掉。”
为首的那女子有些犹豫,“就这么白白放过他们?咱们岛中人,硬碰硬难道打不过?”
樱花夫人道:“狼妖主即便受了伤,道行受损,但你们这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还有个活蹦乱跳的楚流月?胜算没有五成,硬碰硬,是不行的。”
那人道:“神树已经枯萎,只剩下不到五朵金色樱花,没有血色灵力结晶,神树不能复活,那我们活人岛……何况,夫人的病,也需要血色神力结晶啊!”
樱花夫人掀开袖子,露出一片衰老枯灰的肌肤,她神情有些恍惚,“二十年,二十年,每二十年便要经历一次……”忽地,她眸色一冷,喝道:“出来!”
话音未落,便有两人飞身而起,向着动静发出的地方掠去,眨眼归来,手中提了一个少女,正是先前在镜术中与楚流月纠缠的雨儿。
樱花夫人冷道:“小丫头片子,不是让你专心修炼镜术么,跑这干什么?”
雨儿跪倒在地,道:“夫人饶命,雨儿没有偷听。雨儿在修炼镜术遇到难题,想要来请教夫人,刚走到树下,还未言语,夫人便听到了声响。”说罢拜倒在地,“夫人道行高深,雨儿佩服。”
雨儿是新晋侍女中最得樱花夫人器重的,只警告她两句,让她退了去。自个儿飞身掠起,穿过如海的樱花林,落到一处高坡下。
活人岛四季如春,这方高坡却是树枯叶落,一片深秋景象,晚处枯枝上一只乌鸦哑叫,更添凄凉。
樱花夫人袍袖一挥,那乌鸦一声哑叫咔在嗓子里,倒栽下来,却是死了。
樱花夫人踮起脚尖,轻身向坡顶掠去。
荒芜的高坡上,生着一株樱花树。不同于活人岛其余部分的樱花树的繁茂,这株樱花树,似已进入暮年的老者,逐渐枯萎,孤零零地立在坡顶。
枯荣的樱花树上有五朵枯萎的樱花,樱花虽已枯萎,却未凋谢掉落。
樱花夫人望着这株樱花树,满目惆怅,她柔润白滑的肌肤蔓延上数道细纹,渐渐,纹络变深,犹如沟壑,皮肤也变得腊黄干枯。先前的美妙妇人,眨眼便成了形容枯槁的老太婆。
“金之子,你的能力,可真是越来越强了。呵呵。”
樱花夫人眸中掠过一丝狠戾,手一扬,一朵樱花凌空飞起,在它离了枯枝的那一瞬间,忽地变得金光灿烂,逼人夺目。
樱花夫人看着金色樱花,冷笑道:“狼妖主,我不会轻易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