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泊昭见侄儿如此怨恨,黑眸也是一黯,想起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失去父亲,每日里长于深宅,与妇人为伴,而他常年忙于战事,回府的日子总是屈指可数,叔侄间更是疏离与淡漠,当年他手刃亲兄时,曾暗下决心要将康儿当成亲子,将他培育成人,念起这几年对这孩子的忽视,不免心生愧怜。
梁泊昭俯下身子,蹲在了侄子面前。
“一年多没见,康儿长大了。”梁泊昭没有管孩子脸上的怨怼,只伸出手,抚上了侄子的发顶,他的眉目浓如墨染,瞧着眼前的侄子,不是不心疼。也曾想过将这孩子带到军中磨砺,可康儿年纪太小,母亲和嫂嫂自是舍不得,便只能请了名师来府中教导。
梁泊昭扪心自问,他并不愿康儿与他走同一条路,沙场上的那些刀光剑影,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子侄承受。若是可以,他倒是情愿康儿能读出书来,一世安稳足矣。凝香身子柔弱,亦不知何时才能得子,梁家说到底,只有康儿这一抹骨血。
梁康望着眼前的叔叔,清秀的小脸上是冷漠的,他的唇角紧抿,眼睛里仍是无尽的恨意,只伸出自己的小手,挥去了梁泊昭的胳膊,并后退几步,就那样一声不吭的看着自己的叔叔。
“康儿,不可对叔叔无礼。”秦氏开了口,声音隐含怒意。
梁康看了母亲一眼,稚嫩的小脸上却是与年纪不符的凶狠,他一手指向梁泊昭,对着母亲吼道;“他不是我叔叔,他杀了我爹爹,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要看到他!”
小小的孩童吼完了这一句,便是撒足狂奔,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院子,秦氏眼皮一跳,自是放心不下,对着梁泊昭与凝香匆匆行了礼,便是唤着孩子的乳名,领了嬷嬷,一道向着后院追去。
梁泊昭站起了身子,凝香瞧着难过,上前握住了夫君的手。
梁泊昭将妻子的小手反握住,捏了捏她的手心;“走吧,咱们去给母亲请安。”
凝香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也没说话,只陪着梁泊昭去了后院。
梁母一早便得知儿子今天会回府,此时也是坐在堂屋里候着了,梁泊昭终究是她的亲生儿子,虽然也恨儿子不留情面,手刃亲兄,气死老父,可母子一年未见,梁母心里也是记挂的紧,待看见儿子的身影,梁母心里一颤,却见儿子握着儿媳的手,瞧见凝香,梁母心里不快,只微微侧过了身子。
梁泊昭掩下双眸,跪在了母亲面前。
“不孝子梁泊昭,见过母亲大人。”梁泊昭的声音沉稳冷静,并没有母子久别重逢的欣喜,他的脸色也是淡漠的,落进梁母眼底,只让梁母越发气闷。
“起来吧。”梁母的声音也是冷了下去,原先对儿子的担忧与牵挂在见面后已是变得烟消云散,她看了凝香一眼,见儿媳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凝香越是恭顺,她却越是瞧不上眼,越发觉得这个儿媳懦弱无用。
梁泊昭站起身子,他的身材仍是高大而魁梧的,唯有脸面却是瘦削了许多,眉宇间已是有了风霜之色,连年征战,驰骋疆场,他今年不过三十二岁,两鬓间竟已泛起了霜际。
梁母看在眼里,眼底便是一酸,终究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瞧着儿子如此,母亲的心终究是难过起来,一想着梁泊昭到了如今都还是膝下荒芜,不免更是揪心,对儿媳更是满肚子的埋怨。
“这一路千里迢迢,下去歇着吧。”梁母声音极低,透着些许的疲惫,面色却是不由自主的变得温和。
在看凝香,梁母皱起眉头,嘱咐道;“好好服侍你夫君,做媳妇的,自是要事事体贴,泊昭是做大事的,你别整日缠他,要懂得爷们的不易才是。”
近一年来,梁母对这个儿媳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几乎没有与凝香说过半个字,此时骤然听闻婆婆开口,凝香心里一震,回过神后,便是低下头,声音轻柔的言了句;“儿媳记住了。”
梁母不忍在看瘦削沧桑的儿子,只对着两人挥了挥手,让梁泊昭与凝香退下。
夫妻两人终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刚进屋,梁泊昭就将凝香抱在了怀里,两人温存许久,梁泊昭方道;“这一年,母亲可曾为难你?”
凝香摇头,“婆婆跟前都是嫂嫂在照料,婆婆不愿见我,平日里也没让我去请安。”
梁泊昭点了点头,如此相安无事,倒也算好。
凝香见梁泊昭面色沉郁,便从丈夫怀里抬起小脸,抿唇一笑道;“相公,你随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是什么?”梁泊昭瞧着她笑盈盈的小脸,原先阴郁的心情渐渐好转,唇角也是浮起几分笑意。
凝香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桌前,桌子上搁着纸笔,凝香铺上一张纸,拾笔写下了一个“昭”字。
近一年的日子,每逢思念丈夫,凝香都会在屋子里写下这一个字,所谓熟能生巧,纵使旁的字都是写的歪歪扭扭,可这一个“昭”字却是写的有模有样,有些清秀的味道了。
“我会写相公的名字了。”凝香眼瞳晶亮,带着雀跃与羞涩,她练了那样多次,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待梁泊昭回来,亲手写给他看。
梁泊昭看着那一个“昭”字,心里便是浮起一股柔情,只从身后揽住凝香的腰肢,将她带向了自己,俯身吻了下去。
两人近一年的日子没有*,这一晚的水乳交融,足以弥补了所有的空寂,恩爱缠绵,温暖娇羞。
翌日,如皇上所说,封王的圣旨与将梁母封为诰命夫人的圣旨一道传到了府邸,梁泊昭以庶民之身封王,旷古烁今,名垂千古,梁母母凭子贵,被朝廷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就连早逝的梁父亦是被封为一品定国公,而自宫中赏赐的珍宝更是无数,流水介的涌入定北王府,如此浩荡的皇恩,让人叹为观止。
入宫谢恩后,凝香已是疲惫的厉害,昨晚与丈夫缠绵半宿,而后天未亮便起身入宫,到了此时只觉得连路都走不顺了,只想回屋补眠。
“启禀王妃,王爷吩咐,让您回府后务必要喝下这碗汤药。”不等凝香躺下,就有嬷嬷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进来,双手呈于自己面前。
凝香望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心里有些疑惑,问道;“这是什么药?”
“老奴也不清楚,王爷说是御医开的方子,供您调理身子的。”
凝香将药碗接过,苦味扑鼻,熏得人作呕,她一点儿也不想喝。
“你先下去吧,等药汤凉了,我在喝。”
嬷嬷却并未离开,而是道;“王妃容禀,王爷交代过,定要老奴亲眼看着王妃喝下才行。”
凝香心里有些疑惑,见那嬷嬷一脸惶恐,也不想为难下人,遂是将碗接过,尽数喝了下去,心里只想着等梁泊昭回府后,再问个清楚。
自从梁泊昭封王,倒是比之前更要忙碌,即便他身在京中,夫妻两人也不能时常见面,凝香甚至不知夫君每日在忙些什么。偶尔,夜深人静,凝香睡了一觉醒来,梁泊昭也还没回房,书房的灯亮着,里面总是有人在高谈论阔。
白日里,亦会有朝廷大员来到王府,有的凝香觉得眼熟,似是在昭阳殿见过,有的却是眼生,并不知道他们是谁,凝香只知道,王府里越来越热闹,梁泊昭往来结交的大臣也是越来越多,他之前从不是这个样子,他素来瞧不起那些言官,即便有人巴结,他也从不假以辞色,如今倒是渐渐变了。
凝香心里有些不安,即便梁泊昭待她仍是一如既往的宠溺与怜爱,她却还是害怕,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觉得梁泊昭与自己越来越远。
他越来越忙,凝香晚间曾去书房给他送过点心,就见一屋子的男人,有军中的,也有朝中的,在看见她后,所有的人都是闭上了嘴巴,而梁泊昭坐在主位,对着她伸出手,他的声音是温存的,目光也是温和的,低声嘱咐她先去歇息,为了避嫌,凝香不曾再去书房,每日里只在屋子里等着夫君回来,而每逢与他欢好后,梁泊昭总是会命人给自己送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凝香不是没有生疑,可听丈夫说这药温厚滋补,能助她有孕,即便有疑窦,也全是消散了,只将那些药汁喝干饮净。
冬日本就天凉,每次喝下那些汤药,凝香的肚子都会疼上许久,就连信期也是淋漓不尽,梁泊昭瞧在眼里,自是心疼,房事便是渐渐少了,到了后来,索性歇在了书房。
洪章十七年,伴着一场大雪而来,新年将至,梁泊昭身为定北王,自是要携妻进宫,与帝后共庆佳节,岂料皇帝前阵子受了场风寒,本也不过是个小毛病,无人放在心上,哪知日益严重,渐渐的竟是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皇后取消了阖宫盛宴,欲为皇帝祈福,亲自在法华殿为皇上诵经。
皇后已是如此,朝中命妇自然要进宫作陪,凝香换好宫装,刚欲出门,就见有仆妇匆匆上前,只说王爷有令,说王妃近日有病在身,不宜入宫,已将此事回绝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