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淡淡的看着皇帝,只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皇帝凝着这个儿子的背影,心里一片惘然,终究忍不住,沉沉道了一声:“阿雪,不要乱来。惊兰他……不容易。”
阿雪的背影未曾停顿,拂风一掠,人已消失在殿外。
风里,飘散阿雪一声轻冷的笑。
带着消亡般淡淡血腥的冷寂。
殿里,皇帝颓然的脸色,衬得两边鬓发一瞬间又苍悴了许多。
“皇上……”
“裴光寿,朕是不是,做错了?”
裴光寿默然无言。
过得一会,才问:“皇上,是否要去找出太子?”
皇帝凝声一叹:“除了楚林,不会在别的地方,只是,阿雪一定将惊兰藏在了宸极殿,施了灵术封闭,你我根本无法让他出来。”
裴光寿眸光半阖。太子出不来,他们亦不能去揭穿惊雪皇子,否则惊雪皇子的身份必然曝露。
—
楚林,宸极殿。
夜惊兰捂了捂胸口,嘴角噙一丝血迹,他慢慢走回卧榻,坐下调息。
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这里,便知道是阿雪所为。
阿雪的灵术,他冲不破,却也还是一试再试,到底动了几分内伤。
清醒那一刻,内心顷刻涌来的惊慌愤怒将他吞噬。
经温泉林那件事,回宫之后,他原本已有打算带小白来楚林,给她讲关于这楚林里尘封的真正的秘密,这其中便包括了他的弟弟,阿雪。
只是这一切还未来得及,便……
夜惊兰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乱。
灵术无法用强力突破,他再试,亦不过是徒劳无功反伤己身。
他不怕阿雪杀她。
他怕的是阿雪伤害小白。
更怕阿雪会——去碰小白!
夜惊兰幽幽闭上双眸,脑海中一时反静了下来,一些过往的曾经带着些酸楚的滋味流溢而出,在胸臆中涤荡,翻来覆去。
双胞双生,他和阿雪之间,实则会有些心灵感应。有些想法,有些事情不必去说,彼此却能够体会到对方的感受。只不过,他和阿雪的性子过于相悖,截然不同,才会有今日的相爱相恨。
只说他和小白之间,这数月的时日里,从相遇到今时发生的一切,阿雪几乎都听看在眼里。他对小白逐渐由憎恶到爱,是因为他一点点发现了她真实的一面,她的好,她的与众不同。而这些感受,阿雪未必就没有。
阿雪必定也越来越感受到,茉儿的性情反较琳琅更像十年前的小白,尽管她们并非同一个人。但当年,他和阿雪喜欢上的,便是‘小白’性子里的那份可爱和真实。
是以,他才会庆幸自己,又遇到了一个和当年的小白一样性情的女子。而他也分得清楚她们谁是谁。并非是感情的替代。
当年找回琳琅,起初他亦十分欣喜,但很快发现琳琅截然的变化,在尝试各种方法亦不能让琳琅恢复一丝记忆后,他便很清醒且理智的明白,他不会爱这个女人,他的喜欢只停留在十年之前,他只能拿琳琅当一世的亲人对待。然而阿雪却仍执拗的坚持着去喜欢。那天,阿雪轻笑着说,将来我总归是要以你的名义继承大业,且阿惊,你莫忘了,你当年对她许诺过什么,留下她,将来,她会是我的皇后。便算是我一生做你影子的补偿吧。
影子?其实不是。他明白阿雪性情逆纵,不爱朝堂之争,可父皇母妃努力守护着的大周不能后继无人,且父皇答应母妃,要给母妃一个大周盛世,父皇做不到的事,他和阿雪有这个责任去完成母妃遗愿。他命岁短,只能在有限的年华里,去为阿雪构建一个盛世的基础,阿雪实则很聪明,并非无抱负,他相信阿雪将来可以把大周治理得繁华昌隆,待阿雪成为这天下的主宰,阿雪想恢复自己身份也不是不行,阿雪并不必要一生做他的影子。
父皇不懂阿雪,瑾虹他们亦不懂阿雪,身为双生兄长,或许只有他懂。
阿雪在意的不是影子,而是当年,父皇的选择。
幼年时,他屡屡发病,疼苦不堪,阿雪总会问为什么他不会如此。
父皇母妃以理由搪塞阿雪,但阿雪后来明白了真相,便感到深深的罪责,和负疚。
那日,他病卧在床,阿雪淋了一身的雨,戴着张小小的白面具,一身血迹斑斑,小小的年纪,整个身体都在颤颤发抖,阿雪走到他床前,看了他许久。阿雪说,阿惊,我刚刚拿鞭子狠狠抽打自己,可我想,那一定还是不比你疼,母妃说你活不了多少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说完,阿雪便掉头跑了。
为了保护阿雪,阿雪一直长在楚林,从小戴着面具活,那时阿雪不懂,为什么阿惊能光明正大的活,阿雪却只能呆在一个地方。阿雪心里埋怨过。
是以,知道真相后,阿雪内心的罪责和负疚,才会一下子极深!从那之后,阿雪厌恶自己,更厌恶当这个皇子,甚至放纵自己。而一直以来,父皇心中认为,阿雪是母妃拼尽己力,牺牲自己,牺牲了他这位哥哥,才保留下来的一个健康孩子,是大周未来希望,眼见阿雪越来越顽劣……又想着他和母妃皆命不能长久,父皇便感到失望、痛心。
阿雪的内心极为敏感、固执、独僻,父皇偶尔表现出的难过,让阿雪认为,父皇在后悔当年选择。是以阿雪一边因负疚而厌恶自己,一边又因父皇失望而感到痛恨。
母妃心思细腻,她亦懂阿雪内心,最终,便想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让阿雪做他的影子。一来,他这位太子,极小的年纪便显露出颇高的政治见地,各个方面学绩优异,性子较阿雪内敛从容,沉静冷睿,父皇母妃早早尝试让他私下处理一些政务。有一天,母妃对他说,阿惊,你是哥哥,答应母妃,去尽力,尽力保护阿雪,保护大周。实则母妃是刻意让躲在暗处的阿雪听见。
于是二来,阿雪内心负疚达到顶点,反接受了母妃的要求。阿雪开始学习怎样去做他,学得很认真。或许,那时候的阿雪就认为,自己才是该死的那个,或许阿雪认为,自己将来要去延续哥哥的性命,来赎自己的罪。
只是,在这一个过程之中,阿雪逐渐迷失了自己,他想延续阿惊的命,又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却又迷恋上当阿惊的感觉。因为父皇眼里的阿惊,是优秀的。
阿雪是孤单的。
也是痛苦的。
母妃的死,阿雪内心的痛苦便也是最甚的。因为阿雪只能长在楚林,母妃常常会多陪伴阿雪,楚林里有阿雪和母妃最馨浓的回忆。
正是如此,阿雪执拗的性子,一丝孩子气的顽固,才使得他对当年救过母妃,救过他的小白,更倾心。
以至于后来琳琅变了性子,阿雪仍执拗的喜欢着那个女孩。
对苏茉的恨,自然也就比他更浓。
……
是以,当阿雪逐渐在茉儿身上发现小白影子,阿雪内心的感觉必然比他还要更浓烈,阿雪必然也会被茉儿吸引,甚至爱上。越是如此,阿雪内心越会去恨茉儿,去恨自己。
当这些爱恨达到顶峰,阿雪势必失控,一边自认清醒的去恨,一边无法控制的沦陷。所以他才会怕,会怕阿雪外表冷酷实则热情的性子,会做出自己也无法预料的事情。
……
缓缓打开凤眸,夜惊兰从回忆中收慑心神。
他能容忍阿雪任何事,绝容不了的,就是阿雪伤害小白!
阿雪!夜惊兰袖手紧握,眸中划过一抹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