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风卷起一阵黄尘,从郊外一路逼近逄城。
卫军赶到了。
童虎一马当先,直奔向城下。他一边不停策马,一边遥望城门。
夕阳之中城门紧闭。
莫非城内真有变故,闭门正为抵御卫军?但是这个时辰,城门也该关了,未必为了防御卫军。
逄城到底出没出问题?!
童虎快急死了。
他恨不能一步飞入城内,飞到佚王跟前看个究竟。心急火燎中,他不觉又扬起鞭,催马已到极限,可他仍嫌太慢。
卫军越来越近城下。
嗖!
忽然一声破空,一支冷箭射来。
童虎猝不及防。
马还在疾驰,他在马上疾侧身。箭头擦过铠甲,发出叮的一声。箭落空掉在地上,他也已勒住马。
他停下了,身后的卫军也都停下。
城门仍紧闭。
童虎抬头望向城上,顿时心中一惊。
城上万箭齐对。
逄城守军已探出头,个个拉弓搭箭,箭尖对准他,也对准他身后的卫军。夕阳照在箭尖上,闪烁点点寒光。
果然出事了!
童虎的心在往下沉,他刚想开口说话,城上有人先说了。
“卫军听着!你们王爷在我们手上!速速退离逄城!胆敢再近一步,这杆子上悬的就是你们王爷的人头!”
那个人伸手一指。
童虎大惊失色。
他这才注意到,城上竖着一根长杆。杆子上挑着一样东西,正在风中飘摇。
是血衣!
残阳斜照血衣,月白外衫上殷红一片,让人触目惊心。
他当然认得出,外衫是佚王的,那么外衫上的血……也是佚王的?!
童虎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卫军们也已认出,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是随佚王入陈征伐,可如今,佚王却落在陈军手中。
这该怎么办?
他们如果不进攻,等于坐以待毙。夹在逄城贯城之间,没有粮草接济,还有东怀军虎视眈眈。
可他们如果进攻,对方会杀了佚王。
佚王不是别个,是卫天子叔祖!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攻下逄城又如何?一旦返回卫国,众人还是死罪。
进攻,显见攻不得。坐守,却又守不住。
攻守都是死路一条。
卫军心中开始慌乱,个个抬头望向城上,脸色都已改变。
童虎的脸色也有点变。
比起一众士卒,他的担心更多,后悔也更多。
如果当初坚持己见,留在逄城保护佚王,哪会有今日变故?!纵使佚王当时生气,立刻给他处罚,也总好过现在的情况!
这真是悔不当初。
他此刻的懊恼,简直湮没一切。
城上的人又在叫:“城下卫军听着!你们再不撤退,就砍下你们王爷的手指,一根一根撒下去!”
童虎一凛。
“撤!”他挥手下令。
不管怎么说,先保佚王平安。只要佚王活着,就还有余地想对策,否则的话,就真什么也别想了。
卫军缓缓退离城下。
他们也不想退太远,退出几里便停下来。
暮色已深。
再过片刻天就黑了,童虎只好下令:“今晚在此扎营。”
卫军依令而行。
他们已不那么失措,刚才乍见血衣的惊慌,此刻消退了一些,军心稳定不少。毕竟大将军还在,天塌了有大将军抗住,他们不必太恐惧。
可惜童虎不这么想。
他现在心里乱极了。
前面的逄城已进不得,后面又有东怀军,也许很快会追上来。卫军已被困在此地,这可怎么办?
还有被困的佚王,又该怎么救出?
童虎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停来回转。
天色不觉已黑。
这时,他看见了楚卿。
朦胧夜色下,楚卿连马也没牵,正向卫军走来。
他立刻冲过去。
“公主殿下!佚王殿下被困了!公主先我们来此,可曾入城探过?城内情况如何?佚王殿下如何?能否救得出来?”他一口气问。
楚卿却只答了一句。
“我没入城。”她说。
童虎一愣。
没入城?!这是为什么?她甩下他们先走,不正为入城打探?既然早已到此,为何又没入城?
“莫非守卫森严,公主无法潜入?”他追问。
“不是。”
“那是为什么?!”他不由发急。
公主却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淡淡说:“童大将军,此事别有隐情。我要独自静静,待我拟好对策,自会找你商议。”
她说完走开。
童虎被晾在那里,眼看她径去休息,不由火冒三丈。
她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对他端什么公主架子?!也不想想事到如今,这些应该怪谁!
卫军为什么入陈征伐?佚王为什么被困逄城?还不都是因为她!
她就是个祸首!
她厉害又如何?!能杀他又如何?!他如今不在乎了!
反正事已至此,佚王若有闪失,自己一样是死,何必还顾忌那个公主?她若再端架子,他也豁出去了!
童虎彻底怒了。
对于童虎的愤怒,楚卿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她正独坐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夜已渐深。
这样平静的深夜,却几乎无人入睡。
卫军们睡不着,这么危急的处境下,让人不能不焦虑。即使再心宽的人,也无法安然入眠。
童虎更睡不着。
他不但焦虑,而且气恨,不但气恨,而且懊悔。太多的情绪混杂一起,让他根本无从平静。
他不停来回走。
“大将军!”值夜士卒进来,回报说,“刚才有个人鬼鬼祟祟,在外面窥探。我们怀疑是奸细,已经捉住了!”
奸细?
“哪里的奸细?”童虎疾问。
“那个奸细不肯说,不过,看打扮是东怀军。”士卒道。
该死的东怀军!
童虎怒火猛蹿,腾地站起身:“带进来!”
“是!”
奸细被带进来。
童虎一个箭步上去,揪住那人的领子:“是不是楚风派你来的?东怀军是不是已在附近?”
那个奸细抬起头。
他的样子居然很斯文,不像个军士,倒像个文士。
童虎一愕。
楚风派这么个人来夜探,是在侮辱卫军么!
“回大将军,东怀军已到附近。”那个奸细不慌不忙,居然十分镇定,十分有礼地说,“我受东怀王之命,前来与大将军议和。”
议和?
童虎更加错愕。
不过仅一瞬,错愕就消失。他看着那个人,冷笑道:“楚风耍这种手段,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楚风找他议和?鬼才相信!
无论什么时候,求和的提议从不会出自强者。只有弱势的一方,为了避免灭亡,才会向强者求和。
如今东怀军占尽优势,攻下卫军只在早晚,这种形势下,东怀军求什么和?
楚风必有诡计!
奸细却摇摇头,认真道:“大将军误会了,东怀王确有诚意。大将军如若不信,何妨听我一说?”
“听东怀王的诡计?我没那个兴趣!”童虎一哂,挥手道,“将这人拉出去砍了。”
“是!”
两个士卒上前,拉起人往外拖。
“请大将军听我一言!”奸细被拖倒在地,却仍不停在说,“我要说的不过数语,将军听完只须片刻。应与不应全在将军,但只一听又有何妨?如今佚王被困逄城,生死系于一线。大将军一念之差,会断送佚王性命!”
童虎心头一凛。
“且慢!”他忽然开口。
两个士卒又停下。
奸细被摁在地上,抬头望向童虎:“事关佚王生死,请大将军三思。”
童虎沉吟了。
这个人说事关佚王?东怀王想耍什么花样?
也许他该听一听。
何况仅仅一听,还能有什么问题?反正决定权在他,等听完再杀这人,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终于问:“你想说什么?”
奸细没立刻回答,却看了看旁边。旁边,两个士卒还在,还正摁着他。
童虎一挥手。
士卒放开奸细,退出去了。四下变得很静,只剩二人相对。
童虎看着那个奸细:“你现在可以说了。”
“多谢大将军。”奸细站起来,躬身一礼,“我叫吴沁,是东怀王帐下幕僚。我家王爷有几句肺腑之言,特命我来相告。大将军也知道,陈卫两国之间,本是秦晋之好。按理来说,不该有今日之战。陈主提出联姻,王爷嫁女入卫,对贵国可谓一片至诚,谁料想会有今天?陈卫本该相亲相安,如今的一切局面,皆源于一个祸首。陈主陛下与东怀王,都深恨这个祸首,仅想问罪祸首而已。虽然事情发展到这般,但对佚王殿下与卫军,陈国从来不曾敌视。陈主陛下如此,东怀王亦如此,这是陈国的立场,希望大将军知晓。”
童虎冷哼一声。
这个立场的真假,他倒并没上心,但关于那个祸首,他确实有点认同。
如果没有端阳,哪有今日之事?
清乐公主本来是佚王妃,东怀王本来是佚王岳丈,交战双方本来是一家人。
若不是端阳从中搅合,家人之间有什么矛盾,非得兵戎相见?
这一切皆因一个祸首!
此话说得太对,他也这么认为。可他不能这么说,还要端个架子。
“既然陈主陛下与东怀王,都对佚王不存敌视,又何必困住佚王?何不将佚王放了?”他冷冷道。
“回大将军,我来正为此事。”吴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