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岚在威胁。
如果不接受提议,他会变本加厉,致力对付他们。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称心。
楚卿一挑眉。
这人太狂妄!如此大放厥词,他有什么本事?
“请教方先生,何谓身陷危险?”她看着他,反问,“昨夜那种算么?抑或有更甚者,才当得起这四个字?”
“不敢,不敢。昨夜之事,实为意外。”
他忙摇手,谦卑道:“在下一介商人,哪有本事危及二位?但是天下甚大,危险甚多。总有一些危险,是人避不开的。”
“比如什么?”
“比如致命的谣言。”
方云岚一笑,悠悠道:“如果郑学士听说,有人高价竞画,正是为了利用他,他会怎么想?而且那人可疑,许是别国奸细,阴谋算计陈主。他又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陈公子,你觉得呢?”
楚卿不由眯起眼。
此话太危险!
他不过出于威胁,只是无心一说,可偏偏说中了!谣言之力不可小觑,何况又在这个关头?!
这样一句谣言,足令楚煜警惕。
复国已经秘密开始,岂可毁于一个谣言?这个方云岚,绝不能让他乱说!
她的眼神变冷。
“谣言并不致命,其实也好解决。只要掐住源头,谣言自然不存。流水无源则涸,还能兴风作浪?”她冷冷说。
她话中已有杀机。
“陈公子高见!流水若想作浪,源头不可唯一。谣言若想致命,源头也不唯一。”他看着她,从容微笑,“所以,在下临来之时,留了一个源头。”
留了一个?!
楚卿的眼皮一跳。
方云岚的意思,她已经明白。
好个厉害人物,真是算计缜密!难怪他敢孤身登门,原来早已布好退路!
“在下有一位朋友,今日去拜访郑学士。此时此刻,想必正在清谈。雅士们清谈,话题自然风雅。但若在下不归,话题怕就变了。这个话题一变,只怕大煞风景。”方云岚说。
这个威胁很严重。
刚才那个谣言,他已埋下引线。如果她杀了他,引线立刻触发。纵使他死了,他们也不好过。
这种威胁不罕见,但一向很管用。
可问题是,他的话是真是假?
他是真已有此安排,还是一见处境不妙,临时捏了个谎?也许他在虚张声势,未必真有什么后手。
楚卿沉吟着。
应该相信他么?相信,也许会白放过他。不信,也许会酿成大错。
在真假之间,这种最难选择。
面对这种情况,不同的人选择不同。若是好赌的人,多半选择不信。若是谨慎的人,多半选择相信。
她呢?
她本就不是赌徒。何况,复国只此一次,她不能冒这个险。
“方先生好手段。”她冷冷一哂。
“哪里,陈公子谬赞。”方云岚摇头,微笑道,“在下买卖人做事,手段并不高明,只是手脚快些。”
这句又是实话。
如果他不是这么快,她也不会措手不及。
“在下能否认为,二位已答应提议?”他殷殷问。
宇文初笑了:“我们能否认为,已不能不答应?”
方云岚也笑了。
“既如此,二位请。”他忽然站起,忽然相请,“此刻郑学士正等我们,怎好让人久候?二位公子,立刻随我去吧。”
什么?!
对面两人一愣。
“在下方才说了,今日有一位朋友,正与郑学士清谈。在下趁此时机,让朋友为我们引见,就约在今日会面。想必此时此刻,他们正等我们。既已约定了,失约可不好,更会引人怀疑。二位公子,你们说对么?”他笑容亲切。
胁迫升级了!
他已不单纯说说,竟让立刻行动?!
好个方云岚!
他果如自己所说,手脚太快!快得惊人!
他们从隐市出来,不过十几个时辰。在这十几个时辰内,他走的每一步,无不以快制胜,让人猝不及防。
有这样一个敌人,真是心腹大患。
两人不由对望一眼。
他们两个非比常人,自小在阴谋中打滚,什么事没见过?不想这一次,竟会被人胁迫!
难道这就叫作,‘终年打雁人,反被雁啄眼’?
楚卿暗叹。
若非复国不容有差,她会立刻杀了这人。可偏偏这么巧,这人踩在要节上!
楚煜本已生疑,她不能在此时冒险。
肩头忽然一暖,宇文初轻拍她。她心中想什么,他十分明白。但如今形势使然,那也无可奈何。
“方先生盛情,我们却之不恭。”宇文初微笑。
“多谢二位公子。”方云岚又施礼,越发亲切,“二位请吧。”
三人动身了。
在兰园大门外,正有一辆马车。
马是骏马,车是香车,而且刚好坐下三人。马车当然是方云岚的,他早已安排好一切,显然十分自信。
他自信不会失手。
“方先生的庙算,实在令人佩服。”楚卿坐在车内,淡淡笑道。
“陈公子过奖。”
这一句之后,三人再无话。
胁迫与被胁迫之间,还有什么好说?
被胁迫的不说话,胁迫的也不敢说。毕竟,他是取巧险胜,这个分寸要拿好。
万一踩了界,激怒了对方,输的人会变成他。
对这一点,他很明白。
马车一路飞驰,穿过几条街,停在郑府门外。
方云岚撩开车帘:“二位公子请。”
楚卿走下车。
郑府的朱漆大门,在阳光下像芒刺,刺入她的眼。
一年之前,这里住的是她朋友。一年之后,这里住的是她敌人。
原来化友为敌,竟是如此容易。
“是方先生么?”一个老家人迎出,对他们说,“三位客人请,学士正在等候。”
郑长钦果然在等。
三个人跟着老家人,径直来到花厅。那里除了郑长钦,还坐着一个人。
楚卿一见,不由暗哂。
许炎!
方云岚的‘朋友’,原来是他。
这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别的不会,最会钻营。方云岚找他牵线,还真知人善用。
“方先生,这二位便是贵友?”许炎已起身,看向二人,“久仰二位公子,郑学士已相候多时。”
他一边说一边看,目光落在楚卿手上。
他久仰的是《秋思图》。
郑长钦也已起身:“三位雅士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楚卿一笑:“在下陈怿,敝友王聿,久仰学士才名。日前偶得一物,据说是件真品,故此冒昧登门,请方家法眼一观。”
她说着取出《秋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