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内阁学士文家摆酒设宴贺小孙子周岁礼,林苏氏与文夫人交好,自然亲自前往贺喜。
文夫人乃当家夫人,所居处位于学士府中轴线上,是后院的正堂,名为毓华堂。可巧林家的马车在街口与黄家马车相遇,林苏氏与黄夫人便结伴而行。
二人一进毓华堂便见文夫人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朗声笑道:“你们竟一块儿到了!贵客贵客,有失远迎了!”。林苏氏笑着道喜:“今儿好生热闹!还是你有福气,儿孙满堂啊!”“还说我,你不也刚抱了金孙!”
黄夫人在三人中年纪最小,膝下一子一女,长女两年前出嫁,听闻刚有了喜,如今黄夫人正为小儿子相看。今见林、文二位夫人三句不离孙子,眼馋得很,道:“可见这些话是特特说给我听的。你们这些抱了孙子的恭维来恭维去,分明是欺负我这个没儿媳没孙子的。”
文夫人笑道:“可不就是欺负你!我看你这些日子宴会酒席没少去,怎么就没一个看中的?可是挑花眼了吧。”黄夫人一听提起这事儿便叹道:“快别提!我家那个可是个魔星,都十四五了,还猴儿似的,没个定性。我想找个稳重端庄的,也好压压他的性子。结果一提起,他竟不肯,说是闷得很,没趣儿,说是要找个能同他玩的。这我哪能依得他啊,如今还同我闹呢!”文夫人听着也道:“正是,他还不懂事呢,你可不能由他。”
林苏氏一旁闻言,心中不禁暗笑。黄家的公子她也见过,才十四五的年纪,是家中独子,全家上下都宠着,性子跳脱得很,能懂事到哪儿去。也难怪提起成家,想的竟是找个玩伴。“他年纪还小,倒也不急,慢慢相看吧。过一二年懂事了,就不这么想了,终归还是要合了他的心意才好。”二人闻得林苏氏这话,都点头道:“是这个理。”
待入了内堂,众家夫人闲话,一位夫人忽然道:“你们可听说了件新鲜事儿?”另一位夫人立马笑道:“你们瞧她这人!可真是稀奇!这没头没脑的,谁知道你问的是什么呢?”“哎!”那位夫人嗔了一声道:“我说的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云喜班的事!听说这个云喜班原不过一个小戏班子,前儿不知怎的,突然好大的手笔,竟包下了西大街那儿的大戏楼,说是要免费为全城人唱一个月的戏,这可不是稀奇!还有一点奇的,他们这戏只早晚各一场,连着折子唱,任他是谁,也不能单独点戏。更有奇的,你们再想不到!”
“是什么?你快说!”身旁的几位夫人都被勾起了兴头,连催促道。那位夫人一眼扫过几人,略压低了声调道:“更奇的是听了戏的人说那些戏连着折子讲的都是一个故事,听着仿佛真人真事!”“啊!”众位夫人惊讶出声,连连道:“果然稀奇!却不知影射了哪家!”又道:“倒不如得了闲去听听。”
这时,文夫人走了过来道:“你们聚在一起说什么呢?我在那边瞧着你们这儿好生热闹。”众人道:“也不曾说什么,不过提起近来颇有些名头儿的戏班子云喜班,闲聊两句。”“倒是极巧!”文夫人抚掌大笑道:“我前儿张罗要办席,命底下人去请戏班子来。下面回话说最近有个云喜班,听说戏唱得又好又新鲜。我想着咱们这些人家,什么戏没听过,都是些老掉牙的戏文,不如就听他个新鲜。今儿正是请了这云喜班来唱戏,索性就听他们这新出的戏!”众人一听,皆道:“可真是?”“极好”等话。
“夫君千辛战沙场,妾身万苦守后宅。夫君生死一线间,妾身心酸不敢言。头顶两座山,膝下唯一儿。有儿不得养,彩衣向他人。”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腔调婉转哀伤。台下众人听得入神,有一二位夫人竟瞧着面带悲伤,似乎颇有同感。就连林苏氏身旁的文夫人也轻声叹道:“这位史奶奶也真不容易!娇养得金玉般的官家小姐,说是嫁去了侯府,却是武将,以致夫妻常年分离。偏生头上还有两重婆婆,又是那样不通理的乡野粗人,有苦也难言。好容易生了个儿子,还被婆婆养了去,竟也不亲她了。幸而她还有个得势的娘家,不然还不定怎么样呢!”闻言,林苏氏笑笑,点头不语,似乎赞同。
“只是......”文夫人话头一转,又道:“这戏文也谈不上新鲜啊!”文夫人转头向林苏氏和黄夫人道:“这样的戏没看过十出也有九出了。后面的戏我都猜着了,必是这位史奶奶如何善良贤惠,最后终于感动了太婆婆、婆婆,又等得丈夫锦衣归来。便是过程再是艰难,结局必然是好的。”说罢摇摇头,叹道:“端是无趣,倒负了这名头。”
林苏氏笑道:“你素来好戏,连你都没听过的戏文倒是难找。不过我想着这出《折钗记》既是有些名头,或许不同于寻常也未可知。不是说这出戏一共有九折吗,这才唱了两折,你且耐心些,瞧瞧后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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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文府之宴,文夫人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却哪知戏文在第三折开始峰回路转,实实出人意料,倒引得众人欲罢不能了。直至唱完第四折,时辰已是不早,云喜班的艺人们也实在不能再唱方才叫停。宴后,云喜班的名声更上一层楼,据说连着半月来都被各达官贵人家请去唱堂戏。
随着云喜班两出新戏《折钗记》和《取荣华》的火热,京中竟渐渐流传起了一个说法。据说这戏文《折钗记》和《取荣华》都是真人真事,就发生在本朝本地!便有人问道:“这话何解?”有那一等人便说:“这《折钗记》里的史小姐嫁到了侯府甄家,丈夫是个武将,头上有两重乡野出身的婆婆。可巧,这京里真有一位史侯家的小姐,嫁到了荣国府贾家,丈夫也是位将军,当初头上也是两重婆婆。都是姓史的小姐,又是一甄一贾的的武将,这可不是巧!这若不算什么,那还有巧的在后面呢!戏里这史奶奶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养在婆婆处,与自己不亲,故而极为偏心小儿子。这位荣国府的史夫人也是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名赦,当初正是养在老太太处,次子名政,听说素为史夫人偏爱。戏文里史夫人心中积怨,由善变狠,使出各色阴私手段,让甄侯爷无一庶出之子,唯得两个庶女。而据闻已故荣国公年轻时也颇多后宅,却只得了三个庶出的女儿。如此,可不是□□都对上了吗?”
那一等听闻如此说法的人略一思索,果然极为相似,不禁点头赞同。又问道:“那《取荣华》又如何说?”便有人回道:“《取荣华》一戏中王县令生得二女,姐姐为人端庄却稍显无趣,妹妹活泼而天真烂漫。有贾伯府的公子瞧中了妹妹而欲求娶,姐姐却不甘心妹妹越过自己嫁入高门,故而设计妹妹落水,衣衫不整还偏被外男碰见。最终妹妹一位官家小姐却无奈嫁入一介商户,姐姐则顺利嫁入伯府,取得荣华富贵。这是戏文里的故事,可是就有那样巧!那统制县伯王家这一辈可不就是有两个女儿,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当初前后脚议亲。却是姐姐嫁进了荣国府贾家,妹妹竟嫁进了皇商薛家。虽说是皇商,不同于一般商户,却到底也脱不得一个"商"字。这姐妹俩的亲事可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当初还被大家谈论了好一阵子呢!都说想不通,一个伯府的小姐,如何嫁到了皇商家,便是两家是世交,也不至如此啊!”
这些说法虽只是大家看了戏文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云喜班也拒不承认影射了谁,却是因为与贾、王两家情况极为巧合,竟渐渐地流传开来,最后几乎是满城皆知。偏这等说法还被认为颇有道理,很快便成了街头巷尾人们的饭后谈资。唯有荣国府贾家等极少数人家或因守孝或因消息不灵通,还不曾知晓。而林家小哥儿克母族之说早已被人们抛之脑后,再无人提及。果然,压下一个流言最好的方法便是有一个新的流言将之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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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将新沏好的普洱奉与林苏氏,问道:“母亲,这戏文里的故事是真的?她们当真做过那些事儿?”林苏氏接过茶盏,握在手中道:“这没头没脑的,你说的什么戏文?”“母亲!”林如海语气变得急切了些,道:“您明知儿子说的是云喜班唱的那两出戏,《折金钗》和《取荣华》。”
林苏氏望向林如海,嗔道:“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往日的沉稳都哪儿去了?”“是,儿子失礼了。”闻言,林如海勉强平息了自己的心情,道:“原只知云喜班会唱两出戏,却不知......母亲,那些事儿到底是真是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