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娆所坐的山坡与子归亭之间,正好有一棵树挡着。进了亭,崔娆看不见两人在亭中的所行所为,但崔娆若有事,只要高声叫一声,夏侯峻与陈苑便能听见,能够及时出来帮她。这样,两人既不用怕自己的亲密举动被崔娆看见,又不用担心崔娆的周全。
这边,崔娆托着腮,坐在草坡上,看见夏侯峻与陈苑的身影慢慢隐到树后,她心中还是有些微微的失落之感。
现在夏侯峻已经有主了,自己只能另寻良人了。可是,自己到哪里去,才能找到一个像夏侯峻这般情深专一的男子呢?
想到这里,崔娆轻叹一声,顺手在身边的草丛里,扯了一棵白茅根,用手捋了捋那胖乎乎的根茎上的泥土,又用绣帕细细擦了擦,才将白茅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嚼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甘甜味,慢慢在她口中溢了开来。
嘴里是甜的,心里却是苦的。
想到这里,崔娆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嫌脏?”一个男子的声音猛然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她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便看见谢浔站在坡上,正皱着眉头地看着自己。
崔娆此时心情不好,便没好气地回了谢浔一声:“脏与不脏,也与三公子无关。我这种在清河乡下长大的野丫头,自然比不得京中贵女那般矜贵。”
她本以为谢浔被自己这般冷待,以他的性子,肯定扭头便走。没想到他在那边站了片刻,竟然慢慢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崔娆也不想多搭理他,转过头来,继续嚼着嘴里的白茅根,直到嚼到白茅根已经无味了,正想将它吐出来,却看见谢浔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谢浔坐在自己身边,自己便这般吐出那被自己嚼得惨不忍睹的白茅根,实在太不雅观了吧?
可这已经淡而无味的白茅根不能一直嚼着吧?再嚼下去,也要反胃了。
想了想,崔娆便一咬牙,生生将这白茅根咽了下去。
可这白茅根对她来说,实在有些粗糙,咽到喉咙里,磨得她那细嫩的嗓子直痒,一个没忍住,她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谢浔一惊,看她咳得双脸通红,忙用手替她拍着背,急声问道:“阿娆,你怎么了?”
“咳咳,我,我咽白茅根,的时候,咳咳,卡,卡住了。”崔娆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你呀!”谢浔一听,眉头又锁了起来,对着她便是一顿数落,“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个要逞强?真是自作自受!”说着他便从腰间解下一个水袋,拔下塞子,递给崔娆。
崔娆咳得难受,此时也未多想,一把从他手中接过水袋,便咕噜咕噜大口饮了起来。直饮了小半袋水,她才觉得自己嗓子舒服了些。
她轻轻抹了抹嘴,正准备将水袋还给谢浔时,突然脑中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谢浔这人,有洁癖。
而她刚刚饮他的水袋时,是直接用嘴就着壶嘴喝的。
自己弄脏了他的水袋,他不嫌弃死才怪。
她还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她还是谢浔的小跟班,有一回到信国公府玩,正巧宁安郡王带着小女儿也在谢家作客。
郡王的小女儿恩平县主与她差不多大,是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姑娘。跟她一样,也喜欢追着谢浔玩。可谢浔似乎不太喜欢恩平县主,对她老是跟在自己身后,表现得极不耐烦。
恩平郡主从小在家也是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个气,见谢浔不许别人动他的东西,她便故意捉弄谢浔,趁他不注意,拿起他的茶杯,狠狠饮了一大口。
谢浔当时不过也才十岁,但气性却是极大,就当着恩平县主的面将茶杯便摔得粉碎。恩平郡主是又羞又气,当时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弄得谢韶与宁安郡王极其尴尬。
因为谢浔拧着不肯认错道歉,谢韶为这事,还禁了他半个月的足。所以,崔娆对此事印象颇为深刻。
想到当年之事,崔娆心里一阵犯怵。
这水袋不会和那茶杯一样的下场吧?他不会也当着自己的面扔了吧?
想到这里,崔娆赶紧掏出绣帕,将袋里的水倒到绣帕上。
谢浔看见崔娆如此,愣了愣。没明白她这是要干嘛?
崔娆用浸湿的绣帕细细擦拭了壶嘴一番,感觉好像干净了,这才将水袋递还给谢浔。
见谢浔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说道:“我绣帕很干净,还未用过。”
“是吗?”他这下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冷冷哼了一声,“那你刚才用什么擦的白茅根?那绣帕上土都拍干净了?”
闻言,崔娆的笑容一下便僵在脸上。
原来,刚才自己用绣帕擦白茅根的事他也看见了。
这可怎么办?
他现在是不是更嫌弃这水袋,不会真扔了吧?
正在她怔忡之时,谢浔从她手中夺过水袋,也不说话,就着壶嘴便饮了一口。
崔娆一愣。
呃,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不嫌脏?难道重来一世,他没洁癖了?
见崔娆双目直直地望着自己,谢浔转过脸来,好看的眉锋轻轻一扬,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甚?”
崔娆被谢浔这么一说,心一慌,也没多想,便脱口说道:“好看嘛!”
话一出口,这下愣住的却是谢浔。
半晌,才听他轻叹一声,低低说道:“我以为,你再不会这般与我说话了。”
听到谢浔的话,崔娆一呆。
在重生以前,她确实有机会便去缠着他,也不管他烦不烦自己。甚至谢浔坐着看书的时候,她也搬张凳子坐在他对面,将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托着腮,就这般双眼直直地看着他。
那时,她觉得他认真看书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她记得他被自己看得无法看书,便无奈地问她:“阿娆,你这么看着我做甚?”
她每回都是笑眯眯地回答道:“三哥哥好看呀。”
刚开始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他还会脸红,甚至连耳根都是红的。到后来,他听得多了,脸也不会红了,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后反过来调侃她:“嗯,阿娆也很好看。”
在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她的称呼,从“阿娆”变成了“二姑娘”。她原以为,称呼的变化,只是因为大家长大了,知道男女之别,他不能再向原来那般叫着自己的名字。
现在想来,应该是他当时已经在疏离她吧?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傻乎乎跟在他身后,“三哥哥”、“三哥哥”地叫个不停。
真是傻!
好在,这一世自己回来得早,醒悟得还不算晚,不会再那么傻了。
想到这里,她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三公子,人长大了,是会变的,自己不会像小时候那般了。”
听了她的话,他神情一怔,随即轻轻笑了起来,说道:“是啊,都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凉。
崔娆不再看他,转过脸来,望着前方,狠狠咬了一口白茅根,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可是,口中似乎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甘甜之味。
“嚼得没味便吐出来吧。”谢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别再逞强吞下去。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喉咙细,小时候吃元宵也会被哽住的。”
她一怔,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些。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
她背过身去,悄悄将被自己嚼烂的白茅根吐了出去。然后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真是不争气!他记得这些又怎样?你天天缠着他,他想不记得都难!前世你过得那么惨,你都忘了吗?这个男人,你招惹不起的。你要做的,便是离他远远的。
她深深吸了吸气,然后回过身来,若无其事地随口问道:“对了,三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此?阿络呢?”
“我们将球挂上去后,在卖糖画那儿没有寻到你,又在神树那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你。阿络担心你,便与我分开寻你来了。她在山上找你,我到山边来看看。”
想到自己与夏侯峻设计甩开他和谢络一事,崔娆一阵心虚,赶紧说道:“哦,我去看了一下糖画,觉得没意思,就与夏侯公子回来寻你们,没有看见你们,以为你们出去赏花了,我与夏侯公子便离开了。”
谢浔想起先前四处寻找她一事,气又不打一处来,高声质问道:“你们这便走了?你不知道没找到你,我……我们阿络会担心你吗?你做事怎么这么没有交代?”
崔娆知此事是自己的错,也没有回嘴。
“那夏侯峻呢?”谢浔冷着脸问道,“他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哦,夏侯公子离开一下,一会儿便回来。”崔娆赶紧说道。
“一会儿便回来?你一个姑娘独自在这里,要这一会儿出什么事呢?他夏侯峻担待得起?”谢浔的脸色更难看了,“你也是,就这么听他的话?”
“他就在附近,没走远。”崔娆解释道。
“那他在哪里?”谢浔还是冷着一张脸。
崔娆语一噎,也不知道再如何向他解释,只好默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