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处,又去一寒节。话语声,迎来一春。
深入泰山之后,沿着蜿蜒小道,一路南返。从先前的寒风细雨到现在的暖阳微醺,犹记得当时秃枝,如今已显清脆。在翠绿鲜嫩的枝叶间,依稀可听见黄鹂鸟那清脆的叫声。叫声中透露着欢快和喜悦,疲惫不堪的士卒听到这叫声后,身体里似乎又多了一些力气。
即便双脚灌铅,人却依旧在前行。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月。秃头某天揭开了他的帽子,歪着脖子指着头顶问身畔的刀疤脸:“你看这头顶的脓疮痊愈了没?”
刀疤脸别过头一瞥,嘲笑道:“疤上已经开始发芽了。”
秃头喜不自禁,用手想摸又是不敢,几番犹豫之下,扭头对刀疤脸说道:“这次就相信你!”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相信你!”臧霸的黑脸上粘着许多灰,眼袋处留着明显的青黑印记,再配以蓬头散发的样子,就如活生生的一只狗熊。
秦寻就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粘着甲片的棉衣,脸上一样的灰败,头上随意的挽了一个髻,上插树棍一根,犹似插标卖首。
两支熊猫眼互相对视,秦寻从臧霸的眼中看出了坚决,臧霸从秦寻的眼里看出了肯定。四只斗鸡眼互相盯了好久,最终臧霸败下阵来,意兴阑珊的说道:“也罢,就信你的,继续走阴平道。”
秦寻默默说道:“我亦知此地离琅琊很近,但是我们不能肯定吕布还留没留驻军。你心忧家族,我也能理解。”
臧霸根本就不愿听这解释,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这样的情况,在路途中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山路难走,好不容易回到了琅琊境内,臧霸就想回去召集旧部,劝秦寻再夺开阳,直接断吕布后路。哪知道秦寻这人就跟驴似的,认定了的事,就绝不回头。那阴平道不过是他构想中的路,到底有没有这么一条道,谁也说不清。如果没有,他们这支部队就要在山中成为野人,或许等他们出山时,吕布早已经剿匪归来了。
“相信我!山中必有道!”秦寻信誓旦旦的说。
臧霸心里冷笑两声,等安静下来后,又忧虑的想着:“走这条不归路,不知道我的家眷又会如何?”
曹豹的死,先锋的失踪,早晚会真相大白。大白之后,吕布的兵锋肯定会对准臧霸的开阳老巢。城里有他的妻儿,有他的老母。一想到这,臧霸心里就是莫名的烦躁:“秦寻早已经将家属亲眷迁到扬州去了,自然不担心!”
臧霸又哪里想得到,在阳都城里,还有一个女子对秦寻至关重要。但返回无路,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不知道回去通信的士卒,能否在吕布反应过来之前将消息带回阳都?”在另外一边,秦寻心里也一样的忧虑,但是他的脸上却始终是那副坚毅从容的样子,就好像只要有他走去的地方,就必然会有路出现在他的脚下。
四月中,秦寻在鲁郡的山境中,终于找到了一位知晓路途的猎户。一路翻山越岭,终于爬出了太阴山,而阴平城就在目光所及之处。
行军二十一日,战马全部被宰杀,所有的粮食都被制作成了干粮。山道崎岖,远不止千里,行道之难终身难忘。
当秦寻带着士卒望着那近在咫尺的阴平城时,所有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今晚上就去袭了阴平城!”秦寻对着臧霸如是说。
臧霸会心的一笑,双眼都冒出了绿光。城里想必有酒肉,想着那味就馋得很。
阴平城位于彭城东北,与留县隔着一个大湖,湖越百里,名‘微山湖’,在微山湖之上,便是昭阳湖,不过已经在兖州的昭阳郡内了。
与留县相比,阴平城已经算大的了,但与开阳、下邳等城相比,就显得太小。秦寻连开阳都袭过,袭一阴平自然也是手到擒来。等半夜三更杀上了城墙时,守城的士卒才反应过来,不过为时已晚,城门大开后,秦寻的士卒势如破竹,不可挡也。
像阴平这种挨临大山大湖,隔绝两地的小城,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守卒的。别人也想不到,能从太阴山脉中翻过来,更想不到的是,秦寻此贼对这些城池都了如指掌。
如果说,袭开阳是胜在天时。袭阴平就纯粹是仗着熟悉地理,打人一个措手不及。等城门攻占之后,臧霸意有所指的说道:“没想到你对这偏僻小城的地理都如此了解。”
秦寻漠然道:“阴平离留县这么近,我自然是常来的。”
破城之后,已经化身为匪的士卒就急不可耐的冲向了宅中富户,顿时鸡飞狗跳,尖叫声不绝。秦寻知道,当一支部队放开了兽性,没有了约束,那他们就不是士卒了,而是匪。苦行二十天,士卒们每一日都在惶恐和抱怨中渡过。果得不到释放,他们很可能哗变。
等他们成了匪,就彻底没了回头路,只能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
秦寻心里冷酷的想着,这乱世容不得仁慈,大军所过之处,留下的都是惨境。他是想改变的,但事实上他不这么做,就很难稳住军心,他秦寻不是圣人,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为他效命。
这破城之后的**抢劫,只是秦寻许下的众多诺言中的一小条。
黑暗中,妇女们的尖叫声和惨叫声,一声又一声的传进秦寻的心里。他仿佛看到了开阳城中,那无尽的火焰。两者同出一辙,不过可笑的是,先前他是平乱之人,现在却是带来混乱之人。
秦寻痛恨自己,更痛恨这个世界。
我要改变自己!改变这个世界!
秦寻在心中立誓,若能自立,再不为匪。
破晓之后,便是天明。经过昨晚的疯狂之后,士卒们都睡得很死,而臧霸此时也不知道还在哪位妇人的床榻上。秦寻写好了书信,交给了心腹,吩咐他乔装入彭城。
城中很冷清,大街上无一行人。所有人都把秦寻这群人当成了匪,匪是不通人性的,所以没有人敢与匪类交结。百姓们把这些人都当成了瘟神,期望他们早些滚蛋。残留富户心里都很不安,他们害怕匪徒继续抢劫,所以暗中派人到彭城报信,希望大军尽快过来平匪。不过城门早已经被关闭,秦寻下令所有人都不能出城。
一日之后,亲信携书信返回。秦寻拆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心中仿佛有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头脑似乎有点眩晕,几欲晕厥。
等过了好久,秦寻才缓过劲来。让人找来臧霸、单燕,将信递给他们。
二人看后,也都是沉默不语,只是脸上的苍白谁都看得见。
过了一会,臧霸闭目而叹:“想来是天意如此!”
单燕还依旧处于惶恐与茫然之中,信中的消息太让人绝望,就仿佛有一双手死死的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现在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秦寻默默的站在窗口,身影孤单而凄凉。臧霸看着他的背影,苦涩的问道:“怎么办?”
单燕的目光也盯向了秦寻,他的眼里带着一丝期望,期望着秦寻能想出一个绝妙的主义。
彭城就在不远,然而读了这封书信后,秦寻便知道此城已经离他好远好远,再也触摸不到了。
信是由陈登亲笔所书,信言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使刘备带军攻打袁术。结果被纪灵所破,大军拿下小沛之后,威逼彭城,要让彭城交出刘备,不然就撕毁盟约。如今吕布尚未返回,彭城内守卒不多,已经岌岌可危。但要是交出刘备,吕布的信望会大跌,日后定难在徐州立足。
袁术大军压境,纪灵所带之军不下五万,这彭城是甭想了。
可一旦袭不了彭城,秦寻日后又如何在徐州立足?
现实就是这么无奈,二十天前的定计,二十天后就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秦寻也明白,袁术也并非是要夺取吕布的徐州,而是让吕布交出人质,打击吕布信望,以确立自己在联盟中的主导地位。
秦寻除了长叹一声天意如此,又能如何呢?怪谁来哉?怪刘备自不量力?好像也只能怪他,刘备这个人,秦寻是看不明白,这种脑残的举动天下诸侯没一人会干,他却偏偏干了,这样的人日后还能与曹操争夺天下?秦寻感觉自己被历史骗了。
面对臧霸的询问,面对单燕的期望,秦寻转过了身,用他那双猩红的眼睛看向二人,眼光中透露出疯狂和不甘:“为今之计,只有杀了吕布!使得徐州大乱,你我才有一丝机会。”
二人闻之默然,杀吕布是先前早已经定下的计策,而如今更多的是无奈和绝望下采取临死的反扑。谁会知道吕布何时返回?谁会知道吕布会带多少人马回来?谁会知道吕布在何处停留?
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杀吕布?
凭借秦寻帐下这不到两千的残兵败寇么?
臧霸想着突然笑了,点头附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