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支押解成江等人的车队刚刚离开死牢之时,一名乔装成乞丐的龙虎军斥候,闪身隐入小巷。
片刻之后,游荡在府衙、粮仓等要害处附近的闲汉明显增多。这些闲汉装束不一,有打扮成醉鬼,有化装成小贩,更有直接干脆往门口一蹲,随便摆上一个破瓷碗的。只不过,这些闲汉无一例外身强体壮下盘稳健,炯炯有神的目光总会不时有意无意瞥向府衙要地大门。
如此明显异常的举动,稍有见识之人多少都能看出些端倪。然而,各处要地门口那些当值的守卫元兵们,却一个个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偶尔路过的一两支巡街甲士,也是懒懒散散晃晃悠悠。
其实这也难怪。守卫沭阳府的镇戍军本就是一支不满编的地方保安部队,即便甲胄再如何精良,战力士气也根本无法与正规的元军野战精锐相比。沭阳城防,看似戒备森严,其实城内却是松懈的很。
再有一点,前阵子在孤山胡集镇,接连遭受青龙寨龙虎军两军伏击,镇戍军伤亡惨重,原本只剩下不到七百人。前些日子,被调出三个百人队与虎贲卫一起护送军粮,今天又被调出一百多人到城外帮助虎贲卫那些铁骑设伏,此刻城内剩下的镇戍军不足三百。面对偌大一座城池,自然是有心无力。
半个时辰后,也就是在河滩刑场刚刚建好,成江等人刚被押到的同时,一支响箭忽地从城中直窜而起。
响箭啸音未落,城内各处要害纷纷突兀响起成片喊杀声。
“杀元狗,抢粮抢钱抢女人!”
“红巾无敌!红巾必胜!”
“快跑啊,红毛杀进来啦!”
各式各样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一道道惊恐无措的身影无头苍蝇般乱窜,一处处熊熊大火莫名其妙地在各处要害府衙突兀窜起。
沭阳府衙门口的几名护卫莫名其妙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一群手持匕首柴刀等各式短兵的大汉,冲进府衙见人就杀,遇东西就砸。官员们或抱头鼠窜,或三两下被砍倒,府衙里的护卫也不知所踪。短短片刻,这座沭阳城中枢指挥机构,便彻底瘫痪了。
那位矮胖的沭阳府尹早在响箭响起之前,就在死在青楼头牌诺紫瞳的花床上,连带那名妖艳的花魁也香消玉殒。
沭阳官仓,一座座高大的粮仓瞬间化成一支支巨型火把,粮仓里的官员及护卫甲士惊慌失措地四散奔走,没多久就变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沭阳府死牢,高大厚实的大门被一群壮汉撞开,一间间牢房接二连三被打开,一个个曾是亡命之徒的死囚们,抄起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兵器,将匆忙赶来的元军看守们砍成一堆堆肉泥。
城内唯一一处没有在眨眼间被攻陷的,便是镇戍军兵营。不过,此时兵营辕门处也是一场激战。足足有上百名四处蜂拥而来的壮汉,手臂帮着红布条,挥舞着匕首短刀,悍不畏死地冲击着军营。
原先守卫辕门的一队元兵早就被踩成肉泥,闻讯赶来的百来号元兵死死卡住辕门,才勉强挡住红布条壮汉们的猛攻。不过,不多时又有几队壮汉从其他方向赶来,趁虚攻入兵营的另外两道辕门。
一时间,不甚宽敞的军营内,处处是捉对厮杀的元兵与壮汉,间或一支支火把飞来,将一个个营帐化成熊熊大火。
“百长,红毛叛军攻进来了!”
一名浑身鲜血淋漓的元兵,慌慌张张撞进一座营帐,一名醉汹汹的百夫长正斜靠行军榻上,举着一只酒坛不停往口里倒着。在他脚边,已经东倒西歪摆着四五个空酒坛。
这名百夫长正是那天夜里差点把袁毅几人当成刺客抓了的军官,姓金名清。自那次失手后,金清便受到刚愎自用的胡光胜排挤,沦落成一名镇戍军辎重营百人队队长。郁郁不得志的金清,每日醉酒度日,心下却无时不刻在回想着袁毅曾与他说过的那番话。
“红毛?!”
部下的急声高喊加上外面越来越近的锐急喊杀声,金清猛然醒神过来,一把将手中半空酒坛咣当砸了下去。
“他娘的老子也反了!给元狗当了半辈子狗腿子,老子今天就想好好当一回人!”
怒吼声未落,金清一把拽掉头上歪斜头盔,扯掉身上元军制式皮甲,拎起军榻旁的战刀,在那名部下目瞪口呆中,风风火火地冲出营帐。
营帐外,几名元兵正被一群手绑红布条的壮汉围攻。金清匆匆扫了一眼那些壮汉装束,心下一动,随手从营帐门口布帘上匆匆撕下一长布条,胡乱往左臂一裹,跳上旁边一辆平板独轮车,振臂一呼,高声喊道。
“镇戍军的弟兄们,我是百夫长金清!大家都听我说,元庭要完了,给元狗卖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从现在起,我金清再也不当元庭走狗,老子要挺直胸膛好好当他娘的汉人!”
原本喊杀声连天的军营霎那间沉寂下来,不过是元兵还是那些壮汉,皆是一个个愕然回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金清。谁也想不到,更想不明白,一名镇戍军低级军官居然会在这时临阵倒戈!
振臂高呼一通,见部下们兀自一个个愣怔,满脸涨红的金清索性跳下板车,大步赳赳朝一名看似是头目的壮汉走去。
“这位好汉,我金清愿降!”金清双手一捧,恭敬地将自己战刀递到那名壮汉面前,一脸肃然。
这名壮汉头目恰好便是秦山。眼见这位元军百长带头投诚,秦山目光一闪,接过金清手中战刀,转身高举,大声喊道:“镇戍军弟兄们,你们都是汉人,我们汉人不杀汉人!愿降的,我们红巾军绝不杀俘虏!战事一了,愿意回家的,我们还会发放路费给弟兄们!好好想想吧,想想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别再为元狗子卖命了!”
“汉人不杀汉人!”
“别再为元狗卖命了!”
眼见元兵们一个个茫然失神,秦山周围的龙虎军斥候们也默契地连声高喊起来。此起彼伏的声浪如春风般迅速拂过整座军营。
不多时,便有第一个兵器坠地的声响传来。
“老子不干了!不想给元狗子卖命了!”
“我也不干了!”
“他娘的都几个月没发饷银了,凭什么再给元狗子卖命!”
犹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伴着一声声谩骂,成片兵器坠地声接二连三响起。原本正与壮汉们厮杀的镇戍军兵士们,一个个抛掉手中兵器,垂手而立,一副任由龙虎军处置的架势。
“这位兄弟,愿否与我等并肩作战?”秦山将战刀递回到金清面前,肃然正色问道。
“这位大哥信得过在下,夫复何言!”金清眼眶潮润双臂微颤地接过战刀。
“镇戍军兄弟们,愿意与我红巾军并肩作战的,我们非但既往不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与尔等一同分享!”秦山转身又是振臂一通高呼。
“弟兄们,拿起你们的债本子,一起向元狗子讨债去!”一旁的金清也跟着高声呼喊道。
“杀元狗!讨血债!杀啊!”
原本刚刚沉寂下来没多久的军营,再度骤然沸腾起来。伴着声声怒吼,这些镇戍军兵士们纷纷扯掉身上元军制式铠甲,转身捡起兵器便与龙虎军青龙寨的兵士们涌出军营,化成一股股人浪,顺着沭阳城大街小巷四散蔓延开来。
“云从龙,风从虎……”
不知何时,慷慨激昂的红巾军军歌,悄然响起。正与那些负隅顽抗的元军厮杀的义军将士们,纷纷边杀边高声怒吼着军歌,连带着那些刚刚投诚过来的镇戍军也不禁跟着动情哼唱。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原本惊慌失措四散逃命的百姓们,听着那豪壮的军歌,居然忘了害怕,一个个打开家门,先是茫然下意识地跟唱着,继而便有一些胆大的青壮,自发地加入街上游走的义军队伍。先是一个两个,紧接着便是五个十个,到最后,谁也数不清那场大暴乱,到底有多少百姓自发加入了起义部队之中。
很多年之后,每当回想起那场意想不到、被后世称为沭阳大起义的战役,袁毅与牛霸天的人无不感慨唏嘘。
谁能想到一场原本旨在吸引元军回援的袭扰之战,到最后竟是演变成大起义,甚至居然成功攻陷了沭阳城。
也没人会想到,袁毅曾经手下留情放过的那名元军百夫长,竟会阴错阳差之下,成了起义的导火线。
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沭阳城内各大官府府衙要害接二连三陷落。在金清等起义的镇戍军将士带领下,除了一小部分,编入镇戍军里的蒙古人色目人负隅顽抗之外,几乎所有沭阳城内汉人元兵都跟着起义投诚。
战火很快烧到四面城门,守卫城门的镇戍军们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便将城门拱手交给了义军。而当那面“元”字大纛旗,被一柄大刀斩断,无力飘落下来时,那三百虎贲卫亲军铁骑才堪堪赶到一箭之地……